箫宴有不足之症,年幼时有医官向他的皇祖母宣太后说过,这孩子最多活不过而立之年。
可能是因为这个,箫宴开始痴迷起炼丹,大约每个骄傲的帝王,在忧虑生死时,都会对黄老之术产生出那么一点缥缈的希望。
他这辈子干过不少缺德事,偏宠宣氏,废黜太子,幽禁废后,这些年又添了些易怒暴戾的毛病,或许他也开始后悔,不该逼死桓皇后和宣贵妃,所以他每每请教方士的不是如何长生不死,而是如何死而复生。
方士们竭尽所能的制造丹药,那些药丸的归途不在箫宴的五脏庙,而是统统放到起灵台,据说是可以凝魂的地方。
永庆二十年,桓皇后去世的第十八年,距离宣贵妃逝世也已经过了十六年,这年冬天,太清池面结了厚厚一层冰,箫宴披着墨氅在宫人的搀扶下走到池畔碧波亭,寒风萧肃而凄然,猎猎冬寒中,箫宴抬眸四望,洁琼满目的雪景与沛地别无二致。
年轻的太子已在碧波庭等候多时。
箫宴拖着病体镇日忙着政务,忙着修仙,还要应付后宫一茬茬送进来的宫妃,留给太子的时间少的可怜,好在太子在生母昭容妃的抚育下,日渐有了他的脾性影子,他偶尔也愿意抽出些时间跟太子聊聊天。
此刻坐下聊了半晌,谈话逐渐偏离主题,太子恭谨道:“儿臣见这玉坠常年不离父皇身侧,故此次寻遍沛地,也寻得几块玉璧,工匠们已打磨大半,明日便可送进宫供父皇挑选。”
太子的孝心并未见效,之后的谈心,箫宴若有所思。
回到勤政殿已近傍晚,他站在殿门前缓了片刻才迈进门,脚步声不轻不重。帘帷轻薄,隔帘相望,软红色的帷帐轻轻缓缓的摆动着,仿佛微风拂过,也就一瞬的光景。
裴伊人飘到帘后,才回身便看见箫宴直直的倒了下去。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皇帝一直浑浑噩噩,昭容妃衣不解带的伺候在榻前,一众宫妃被拦在殿外,乌泱泱的站了一片,哭声此起彼伏,仿佛下一刻就会听到噩耗。
太子在偏殿召见医官,皇帝即将大行,他将会是这天下的新主人。在仔细询问了医官后,太子也来到病榻前,扶持着昭容妃起身。
到了第三日,箫宴依旧水米不进,进气多呼气少,手腕微微抬起,虚指着一个方向。太子顺着箫宴指着的地方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本在旁拭着眼泪的昭容妃骤然上前,她一把扯住帘幔上系着的红色玉坠,狠狠掷到地上,语气狠毒的似乎要吃人:“陛下至死竟还记挂那贱人!”
“啪嗒!”
玉坠曾被宣贵妃摔出过的裂痕再次崩裂,碎成四瓣。
随着玉坠破裂,裴伊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包裹住了她,在意识的最后,她费力抬起头,只见病榻上本还奄奄一息的箫宴,仿佛顿时被昭容妃的举动给气活过来了,他仓皇失措的起身,浑然不顾形象的跌撞在地上,去捡玉坠碎片。
碎片鲜明的棱角割破了他的掌心,玉坠却被他越攥越紧。
箫宴哭的像个孩子,没有人知道他在哭什么。
那天太清池碧波亭,太子献玉,想以此解开箫宴的心结,但箫宴告诉太子,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不是将桓皇后幽禁至死,也不是辜负了宣琴。
他的亲眷大半死于伯陵君之手,却有人隐约听见箫宴病重之际,呢喃着的是伯陵君胞妹的名字。
她叫宋卿晗,乱世之中,被箫宴亲手送去魏国做死间,在魏国时的化名是裴伊人。她死那年,才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