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落到宣贵妃手上之前,这块玉坠曾在太平坊售卖,由于成色不佳,卖相不出众,一度降价也卖不出去。
当时买玉坠时掌柜的打眼,花了大价钱,如今贱卖,还卖不出去,快把掌柜的给愁死了,有天店里来了俩冤大头,看得上眼的连价都懒得还,通通包好放上车,在掌柜的热情推销下,那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买下了这只不起眼的玉坠。
也是很久之后,裴伊人才知道那家伙叫霍明宣,她去的地方是长兴侯府。
因为自打把坠子买回家,霍明宣就把它扔在书房,她不能离开玉坠太远,活动范围仅限于书房内部,平素洒扫的婢子只埋头干活,连闲话都听不到几句。
大约半年后,侯府修葺完毕,霍明宣像是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家,和副将一起验收成果,他走到书案前,疑惑的问副将:“这里怎么会有块玉坠?”
副将的语气听上去比他还要纳闷:“这种成色的玉坠怎么能放在侯爷的书房,末将替您扔了它。”
“嗯。”
裴伊人初时做鬼,还很不习惯,在副将跟前手忙脚乱的瞎比划,幸而霍明宣开口了。
“等等。”霍明宣摸了下书案,没有积灰,也无甚意趣,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买这块坠子了,“丑的滑稽。留着吧。”
霍明宣时常往宫里去,日久天长的,皇宫像一只大妖怪,渐渐吸光了他身上的少年朝气。
三年下来,他看上去越来越老沉。
她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副将匆匆来书房,取走霍明宣的印信,将玉坠子一同卷进了书函里,经过一路风尘仆仆,她从长兴侯府来到了北疆。
那时候霍明宣已经病得很重了。
裴伊人不知道他是怎么病的,这人本生的清俊,披着白氅乍看像病西施,手边摆着看不完的军事奏报,不时咳上两声,咳声止时,袖侧已见了血。
随行军医每天要熬煮一大罐药送往营帐,账内充斥了药汁子的苦味。
有天魏国太皇太后遣内臣给他送来一杯酒,酒色微红。
霍明宣在看见酒的一瞬间有片刻的怔忪,他犹豫了瞬,裴伊人不懂他那瞬的犹豫是什么,但随后霍明宣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回去复命吧。” 鸩酒见效极快,霍明宣说话时唇畔有鲜血涌出,面容出奇平静,“替臣向太皇太后请安,祝愿她老人家,长乐无极。”
新帝即位后,上阳霍氏像一根尖刺,扎的少帝吃不下睡不着,少帝派他去打最难打的仗,让他去啃最难啃的骨头,霍明宣无不照做,少帝仍嫌不足。
在少帝的磨砺下,霍明宣日渐沉默,众人皆以为他是妥协,景和元年,霍明宣做了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长兴侯联手百官废昭帝,拥立武帝幼子登基,自封大司马,衔护国上将军。
《魏史》关于他的部分,可以简单概括为手段狠绝无出其右,他坑杀降兵,犯上废主,携少主自恃,也是这么一个人,死于承德三年的冬天,在覆满大雪的函谷关,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仍在守护魏国的疆土。
一同被遗忘在函谷关的,是那年守灵时三军将士的哭声,和这枚玉坠。
讽刺的是他死后,太皇太后并没有长乐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