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德三年。
函谷关外北风瑟瑟,积雪没过膝盖。
年迈的太皇太后挣开宫人的扶持,踉跄走近那堆荒坟野冢。
“……明宣。”
“明宣!”
老人一把一把刨开厚雪,泥土,挖出了半截枯骨。
双鱼坠的绦带缠绕在枯骨上,随着关外凛冽的风,摇摇着坠下。
她随着车队来到魏国皇宫,一路上太皇太后紧紧抱着那瓮骨灰坛,即使下马车时险些踩空,也不肯放开。
行过亭台楼阁,玉坠和骨灰坛一起被送到太皇太后寝殿的偏室。
在那里立有三个无名牌位,两个大的,一个小的。
随着殿门关闭,偏室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又三年过去,那道门终于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几个宫女和内官,他们擦拭偏室里的陈设,登记造册逐一搬走,那三个牌位和骨灰坛被扔去了殿门外,不知道会被送往何处。
玉坠则是由内官送往上京,供宫内贵人挑选。
“琴夫人请看,这枚珠钗打造的颇为精巧,极配您的肤色。”那位打理阁内珍宝的掌事大人不时向来人推荐珠宝配饰。
“是不错。”
说话声很熟悉。
裴伊人回头看过去,远远望见了宣琴。
和上次相比,宣琴的妆容已经非常接近皇后的规格,虽然她的封号还只是城安王侧妃。
“这块坠子……”宣琴抬手描摹昌陵的轮廓,露出疑惑的表情,“倒像在哪里见过。”
掌事顿时会意,吩咐人将玉坠包起来送去常宁宫。
宣琴每日外出都会带着玉坠,裴伊人也跟着玉坠风吹日晒了半年多,几乎每天都会听一遍宣琴和贴身侍女抱怨桓姒如何如何,桓姒所生的世子如何如何。
她就算睡着了,都要念叨一遍箫宴那年给她画的饼,箫宴明明许诺过会给她城安王正妃的位置,但是这么多年过去,箫宴却把这件事忘在脑后,她快要怄死了。
这天宣琴格外高兴的让宫人给自己梳妆打扮。
“这次去见陛下,宴殿下没有带王妃,只带夫人过去,殿下果然更疼爱夫人。”翠萼帮着涂脂抹粉,“夫人若再有个孩子傍身,想必日后殿下会更倚重夫人。”
宣琴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两年来什么药方都试了遍,肚子始终不见动静,倘若有个孩子,我又岂会容忍桓姒到今天。”
翠萼眼看她又要陷入怨恨不能自拔,忙不迭的道:“这套衣裙是殿下专门让人新制的,果然很衬夫人的美貌,夫人这样年轻,又这样貌美,还愁以后没有孩子吗。”
由常宁宫向勤政殿去,宣琴在殿门外顿步,门敞着,隐隐可见箫宴在和箫麟说话。
经御医们诊断,箫麟大限将至,已经没什么日子可活了。
箫麟在位十四年来,于子嗣上一无所出,一旦驾崩,皇位会落入谁手几乎毫无悬念。
内里的谈话声逐渐激烈,宫人们跪倒一片,宣琴也跟着跪俯下去,她望见箫宴怒气冲冲的走到殿外。
宫人们连连道着:“殿下息怒。”
“殿下。”她仰起头,抓握住箫宴的衣角,“怎么了。”
箫宴回首看了眼勤政殿,语气不稳,“没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谎话,全是谎话。”
箫宴步伐极快,朝云霄阁的方向去。
那里供奉开国以来的功臣良将,居于首位的是春申君宋桓的画像。
他阖上殿门,把所有人留在殿外。
宣琴心惊胆战的听见里面传来嘶吼与质问声。
等到殿门打开已经是傍晚时分,箫宴席地坐在一片狼藉中,他捂着眼睛,不时有水迹滑过脸颊,打湿了衣襟。
也是从这年开始,箫宴开始钻研黄老之术,他在勤政殿旁兴建起灵台,召天下方士入上京求仙问道。
次年,箫麟于上京驾崩,箫宴登基称帝,册桓姒为皇后,宣琴为贵妃,世子为太子,改国号为晋,年号永庆。
永庆元年,云霄阁请入宋卿禾的画像。
七年前,宣氏起兵清君侧起,宋氏已无任何血脉留存于世,宋氏所有殊荣止于宋卿禾。
她终于想起来,她和宋卿禾死于同一年。
沛国于她死后第四年东出。
已逝的宣太后、皇帝皇后、太子箫箓,和数不清的姓名,他们所有人用尽一生,没能看到沛国复兴。
-
那些过往在脑海中飞逝而过,仿佛只是做了场梦。
蒹葭院夕阳斜照,暮色昏沉。
是时草的声音,模糊传进耳朵内:“伊人……”
裴伊人骤然从噩梦中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鬓角已经被冷汗打湿。
时草把帕子拧干递过来,帮她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