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天色灰白织雾,空气寒冷干燥,万物都沉静下来,唯独刺骨的风穿透围巾扑在脸上,钻进衣服里,丝毫不会怜悯任何人。
江城一中的高三生有一天的补习,校方说的是自愿参加不强求,在八点前到校就可以,但不到七点,各班就坐满了人,就连每一层楼梯的空地上与僻静角落都站着不少学生,裹挟着羽绒服,在凉意中清醒,举着课本,认真苦读,不敢懈怠。
江莺站在通往致远楼那道坡上的十几个台阶的最后一个,举着课本,眸子垂着,发丝卷动,右眉上的疤若隐若现,心不在焉地默背着《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早上她来校前,去看了一眼李北,还在睡觉。
窗帘拉的严实,温度中蔓延寒枝,少年平躺在床上,发丝难得没被遮掩眉眼,露出的眉峰戾而厌,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一副睡得极其不安稳的样子。
江莺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偶尔飞过的几只鸟。
坦白讲,这个世界,谁都不自由,却人人高喊自由。
就连天上飞翔的鸟儿,都只能在固定的季节地点来回奔波,最终死于安乐或捕猎陷井。
它们都在艰难活着,更甚情感丰富的人类。
可它们见过广阔无垠的大地,体验过高空俯瞰世界的乐趣。
这是大多数人类没有的。
可同样,人类可以无声或高声诉说心事不甘,呐喊心中恐惧害怕,可以四处品尝美食,寻求人生感悟,不会被随意扑杀,送上餐桌,拥有高级规则保护,却仅限于对人类,不包括它们。
所以,究竟什么是自由?
自由所指的是,心灵,精神,还是灵魂,躯体?
算了,说不通的,想不通的。只能往前走,走到最后才知晓。
江莺截断跑远的发散思绪,瞥了眼教导主任,拿着课本悄摸去了厕所,站在隔间里,把书抱在胸前,斟酌再三,给李北发了条短信。
“李北,早饭在锅里热着,你醒了去吃,晚上我们一块吃饭。”
江莺发完信息,等了五分钟,都没有得到回复。
她想,两个悲伤痛苦的人,总得有一个是知悲而不沉,积极的,乐观的,勇于直面一切的,才能拉住另外那个人,不是吗?
江莺无声地叹气,眸子里溢满忧心不安,拿着课本慢吞吞地走出厕所,找了一个僻静角落开始认真的背书,复习。
江北殡仪馆,李北提着一个黑包,站在大门口。
黑色大衣下,拢着一身冷汗,少年的手揣在外套兜里,微佝着背,过长发丝下的眼神森恹无声息,唇色白了一片。
不到七点,李志高就给他发了两条短信,内容让他没办法无视。
唯一的藏身之地暴露在恶魔的面前。
李北几乎喘不过气,手颤个不停,收拳打在墙上,骨节破皮渗血,才堪堪不抖手。
无力的垂下去,少年毫无生气。
树影斑驳不堪,远远的道路上,一辆小破电动车慢悠悠地开来。
骑车的李志高哼着小曲儿,眉开眼笑,停在李北的跟前,停好车,走过去打量一番,嗤了一下:“乖儿子,你放心,只要你定期定时给钱,爸绝对不会打扰你和你的小女朋友。”
李北闻言攥紧手里的黑色袋子,骨节上凝固的血痂裂开,顺着往下滑,压抑不住的戾气伴随内心恐惧升出。
倏尔往前跨了一步,李北眼神疯怒,用力拽住李志高的领子,一字一句地说:“李志高,奶奶的退休金我一毛钱没动,都他妈给你,拿了钱就滚远点,再来找我,我跟你同归于尽。”
李志高被扯的往前抻了一下,眼神阴下来,露出一个讽刺的神色,抬手掰住李北的手,感到这只手的颤抖,冷笑,“李北,今天爸好好教教你。你要记得,以后耍狠威胁人的时候,手不要抖,眼神要狠。”
怒火攻心,四目相对。
李北死盯着李志高,脑海里划过第一次被吊起来用皮带抽打的那天,双脚悬空,身体晃荡,痛意深入骨髓。
直到今天他都记得,李志高当时的眼神,与现在一样,疯癫又凶恶,似乎要生吞活剥他一样,生理性的身体记忆让他无法控制的发麻歇力。
李志高趁他这一愣神,掰住他的手反向一弯,扭着他的胳膊转过来,丝毫不留情地狠压,附下身,轻拍拍他的脸,声音恶笑道:“乖儿子,像这样,要废了对方胳膊一样才行。”
话音落,李志高松开手,拽过险些跌在地上的李北手里的包,打开看着里面的一沓子现金和老旧存折,跟个老流氓似的吹了一个短促的口哨,换上慈父嘴脸,抬手擦擦李北汗津津的脸,夸了句:“好儿子。”骑上电动车走了。
寒风中,李北狼狈地站在江北殡仪馆门口,木讷地抬起手,翻过来,血痕满布。脚下生出浓郁的黑一点一点往上笼罩住他,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拉住他,拽住他,要把他硬生生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