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守器街,听风堂后巷。
大半个江湖都跑去那赏剑大会凑热闹了,坐堂掌柜唐慎言这几日突然便清闲了下来,趁着堂里无人光顾生意,干脆支个茶案、摆张藤椅躲在后门那棵老槐树的树荫下,一边搓着核桃、一边翻着闲书,看起来同城南街头巷尾那些游手好闲的小老头没什么两样。
除他手上那一册,茶案上另还摊着几卷书,书封是老旧的,上面隐隐透着些霉迹,书脊也有些开线,侧面都能看出不少虫蠹的痕迹,可见那经手的书贩子是个做事粗枝大叶之人。然而翻着书页的坐堂先生显然并不在意这些,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那纸与墨之间,那双向来有些睁不开的眼此刻多了光彩神韵,就连那向来不离手的茶缸子都动得少了些。
他新结交的那位“坊间朋友”,虽脑袋常常不灵光,说起话来又有些颠三倒四,可寻书问墨之事却做得十足认真,不论他列出的书单多么偏门,最多两三日便能如数出现在他面前。
或许哪日他也该亲自去拜访一下城东刀把巷子那位风娘子,瞧一瞧这偏门书铺的生意是不是如传闻中那样油水丰厚。如若真是如此,他或许可以考虑着过些年将这茶堂关了,安心当只简牍书页间做窝的小虫,倒也是另一种惬意生活。
一口气连翻二三册,日头就着树梢越爬越高。唐慎言终于放下那最后一卷书册,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叹息一声窝回那把吱嘎作响的藤椅中。
书册虽已撂回茶案,可他的视线却仍粘在那卷端一串排列工整的署名上。
那些名字虽不甚响亮,但也并无不妥,只是寻常文选章集若包含多个著书之人的文章,往往不会在卷端再一一署名,只会以编注者姓名著述,而这位注书之人却选择将那些名字不厌其烦地罗列在卷端、自己的名字排在末尾。
长长的一列名字中透着些许注书之人的执拗,也彰显着一种谦卑。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仍未改纂书、注书时的习惯,而他早已忘了上一次攘笔挥毫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在那间拥挤的账房里待了太久,笔下只有写不完的破碎江湖段子和那些永远不能为外人知晓的秘密。
不仅如此,其实细细想来,他已有六七年未曾好好看过出自那人之手的书册了。也不知对方若知晓他的现状,是否会如当年一样轻哂一声,用那包了浆的酒瓢扬他一脸烧刀子,末了大手大脚地炙肉烹羮,邀他一叙至天光。
树枝间一阵扑簌簌的翅膀拍打声,几声鸟啼将他从往昔回忆中拉出来。
唐慎言抬头望向头顶那片浓密的树荫,而那树荫中也有个灵巧的身影正望向他。
盛夏时节,正是鸟雀活跃的时候,在他堂前做窝的燕子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他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今日这鸟……
唐慎言鼻子一痒,欠起身子重重打了个喷嚏,再睁眼的时候,树枝上的鸟已拍拍翅膀飞走,而他面前几步开外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站着个人,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吱个声?”
李樵往前走了几步,从树下阴影走到阳光下。
“半刻钟前便来了。”
唐慎言缓了缓神,继续搓起核桃来。
“你不跟着秦九叶做事,来我这里做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望了望他身后那不高不矮的院墙。
“她没在你这里吗?”
唐慎言一脸莫名其妙。
“她不是同你在一起吗?又为何会在我这里?”
李樵安静站在原地听了片刻,确实再听不见那院墙内有其他声响,又似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他本已走出几步,不知为何却又停住,停顿片刻后调转脚步走了回来。
“唐掌柜同我阿姊可有多年交情了?”
“是又如何?”唐慎言一脸警惕,显然想起了过往某些不大愉快的经历,“我们只是一起吃茶的关系,若是要借银子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少年的关注点却显然是在别处,顿了顿后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既然是有多年交情,那你应当很了解她。”
坐镇听风堂这么些年,唐慎言虽还是那副油盐不进、又窝窝囊囊的臭脾气,但这人情世故还是看了不少。他觉得自己在那少年的脸上读出了“有求于人”四个大字。
二郎腿一翘、大蒲扇一摇,他慢悠悠在那破藤椅上一斜,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摆起谱来。
“我听风堂好歹也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不要说是来听上几句话,就是来闲话些家长里短,那也是要付些茶水钱的。”
当啷一声响。
唐慎言低头一瞟,却见一枚指甲盖大小、闪着金光的金锭子就卡在他那张破茶案的缝隙中。
这可不是秦九叶那抠门掌柜能出的起的东西,那果然居里就找不出一块完整像样的银子,更莫提是这招人喜欢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