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沈知许静立在岔路口,很久都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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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并不难。
——尤其是对本就极其清醒自律的人。
饶是姜滢再粗枝大叶,没过几天也察觉出沈知许的异常。
他什么都没变,还如往常一样,大伙儿聚在一处时还是最安静的那个,明明耀眼非常却能低调到不易察觉。
他对她一如从前——如之前的那种从前,不亲不疏地、隔着一重屏障样疏离,明明什么都没变,但就是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姜滢冥思苦想了半晚,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他好像不对自己笑了。
在灵州为捏痛她手腕致歉时温和的浅笑、中秋宴撞破她窘事后歉然的笑、调侃自己比旁的乌鸦要白时戏虐的笑,以及醉酒那天看到的,皎月清晖里惑人心弦的笑,都像是她的错觉。
对待云、顾两府的人,沈知许其实并不多冷漠,说话时总是神情和缓,开心了也会淡淡的笑,对她也是如此。
但姜滢莫名其妙地就是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了,这发现莫名地让她有些生气。
这感觉说起来有些复杂,打个比方来说就是:有一对邻居孩子原本关系不咸不淡的,但随着时间流逝接触渐多,才发觉对方是个不错的玩伴,几次往来后终于能好好地聊上几句,彼此间的牵连也逐渐增多,关系眼见着就要更进一步,快称得上是知交好友了。
这时其中一个吸着鼻涕的忽然说:我娘不叫我跟你玩,你别来找我了。
至于为什么是“吸着鼻涕”的,只因她一想到清风朗月的沈知许吸溜着鼻涕的模样,心里就能高兴点。
觉得自己被“背叛”的姜滢刚开始有点不高兴,随后又开始赌气:不跟玩就不跟玩呗!谁稀罕!
炎热的夏季,蝉鸣声都透着粘膩,学堂四角都置着冰盆也催不散暑热。
姜滢最是怕热,穿了薄软的绢纱裙子仍觉难耐,摇扇子的手都酸了。
好容易挨到了散学,迫不及待就往外冲。
“杏仁你慢慢收拾东西,我先走了!”
如今大舅母不在,二舅母当家。她虽厌倦一府庶务琐碎,但因自身精致对待小事上便格外周到,拘着不叫姑娘们多用冰盆,以免着凉落下病根。
姜滢面上只能忍着,但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偷摸多摆冰盆,多吃冰碗、冰西瓜。
结果没几天,这好事就叫顾承玥给搅黄了。
她自己小日子到了却不注意,赖在姜滢房里吃了大半碗冰乳浸水果,回去后就闹腹痛,足足折腾了半晚。
第二日季氏就严格管控起几个姑娘房里的用冰份例了。
于是,她又得想别的招儿了!
姜滢、顾承玥两人绕过影壁时,云延芷已经钻进男学,小尾巴样儿跟着姜淮打转了。
姜滢惊诧:“明明一起散学的,她怎么跑得这么快?”
“姜淮哥哥!我们约好了要去宿星楼吃冰糖蹄膀,一起去好不好?”
云延芷话音才落,顾承泰就嚷嚷起来:“表妹可不能厚此薄彼啊!有好吃的只喊表哥,却不叫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你要去自去便是,谁拦着你了?”
云延芷对着顾承泰说话时气势十足,再转头看向姜淮却俏脸绯红,声音软了几分:“姜淮哥哥去不去?”
姜淮注意到门口伸进的两颗小脑袋,对上自己妹妹促狭的笑后,挑了下眉。
“去吧!”
众人纷纷响应,小厮们忙碌着收拾东西。
只一人在临窗的位置端坐看书。
姜滢蹙起眉,心里有点点微堵,想了想还是往窗边走。
她想:吸鼻涕小孩纵然有点过分,但她作为一个深明大义的姑娘,还是愿意先走近一步,给他个台阶下。
窗棂被敲了两下后,沈知许再无法假作不觉。
灿烂阳光里,明媚娇丽的姑娘扒着窗棂,歪头笑问:“我和阿玥定了宿星楼的位置,你来不来?”
这一抹剪影如定格般倏然镌刻进心里,经年后两人当真重归陌路,沈知许每每午夜梦回,都久久不能释怀。
她那时若夏花般绚烂的笑靥,是他多舛人生里最亮的一道光。
每每想起都让他懊恼,怨怪自己当初为何“好”字都已到了嘴边,最终却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