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告诉东方君由该称呼他什么,于是她也便跟着爹爹喊他言叔。
叔。
这样的称呼好像拉近了和他的距离,将他从冷淡疏离的神坛上拉下。
东方君由常常会有种错觉,言书回是不是没有拥有人类的情感。他待人一向彬彬有礼,冷淡客气,仿佛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
他不轻易救人,出手相助时却竭尽所能。他神秘而强大,却从不睥睨天下。
他不喜不怒不笑不悲,他不应属于人间。
但东方君由知道,那只是表象,因为她曾撞见过他的悲伤。
那是幼年时祖父过世,她还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的时候。
祠堂里响彻着装模作样的哭嚎声,吵得她心烦。那些人明明在祖父病重之时都不肯来看望一眼。
一口厚厚的棺材横卧在那里,庄严肃穆。
爹爹说,祖父便躺在那里面。
她便搬着小板凳,坐在祠堂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祖父呀,快快起来,将这些讨人厌的人赶走。
她等着等着,等到天黑,等到祠堂安静下来,祖父也没有起来。
定是烛光太摇曳,睡意太猖狂,让泪水要模糊掉她的眼眶。
不知道言书回何时出现,还是他一直在这里。他拿出一条手绢,递给她擦眼泪。
那一天的言书回与平时不同,他冷峻的脸庞变得柔和。小小的东方君由在他眼底读懂了哀伤。
许多年后,东方君由也偶尔怀疑那夜的言书回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直到这两日重聚。
*
北陵邑昼夜温差极大,即便六月盛夏,夜晚的冷风也阵阵呼啸。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叶年年躺在床上,身体极其疲累,意识却不停地叫嚣。
在刚刚的东方家的侧厅里,言书回淡淡地诉说了他的身世,一个不会老的与世界所有人都不同的存在。
他也淡淡地讲了叶温颜。叶家的第一代被诅咒者,那个据他说跟叶年年很像的人。
他讲的不多,省略了过程,隐藏了哀伤,轻描淡写直击结尾。
然而死亡的结尾最是触目惊心。
很难想象言书回经历了什么,一个人要是这样孤独的活在世上,看着亲人朋友一个个死去,那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她为他感到难过,甚至心疼。
她想起白天她不经意地一吻,嘴唇擦过他的脸。冰冰凉凉。
她迷迷糊糊遗憾地想,他三百多岁了,都快跟阿娘一样大了。
她从言书回又想到阿娘。
阿娘阿娘,大树等了多久,阿娘也差不多等了多久。世上的等待要是都有结果,那便好了。
她还在胡思乱想,叶清影便叫她起床了。对了,要出发去永岩城了。
哎,她明明还没睡呢。
叶年年起身,洗漱,坐到镜子面前梳头。
镜子里的那个人熟悉又陌生。
她向她笑了一下。奇怪,她明明没有笑。
叶年年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夜还是深夜。
是梦。镜子里的人左眼角有一颗血红的朱砂痣。
叶年年一身冷汗,摸摸床铺,感觉到真实感,才安心躺下。
凤心予却来拉扯她:“年年,起床啦,你这个小懒虫。”
阿爹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对的,在梦里,阿爹从来不说话。
凤心予变成一只青色大鸟,叼起叶年年,飞起来。
“小笨笨,你怎么还不会变。”凤心予张口说道。
她一开口,叶年年就从高空上掉下来,失重感又让她惊醒。
她保持着下坠时的姿势,睡在她的床铺上。
哎。她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一条树枝却把她卷起来,要送她去见大树。
叶年年悬在空中,动弹不得。
一个头发发白的老爷爷站在她面前。
他站在眼前,叶年年却看不清他的脚。
“你看,我都这样老了。”老爷爷说道。他的声音跟大树的声音一样,只是变得空洞,少了在灵山上的气势。
“你是大树吗?”叶年年想问,声音却梗在喉咙里。没关系,心里问也可以的。
“看到你便好了。可惜呀……”他硬扯出一个笑容,身体淡去,就要消失掉。
你别走阿,我还被你绑着。叶年年想喊,发现自己身上地枝条也在淡去。
她向那个已经虚空的影子一抓,一滴泪落在她手上。
冷彻心扉的冰凉。
叶年年又醒了。这次天真的亮了。
经过这一夜,叶年年发现,她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