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变得同之前彻头彻尾地不一样,身形,样貌,声音。
乔书珞不敢想下去,赵铭久在世人眼中“死”后的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她颤抖着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画卷,一点一点,小心翼翼。
每个动作都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用尽了太长的光阴,她周身的空气几乎全被抽空,胸腔郁结,像是一条岸上的鱼,险些喘不过气来。
随着一张张画卷在眼前展现,乔书珞的力气也被如丝如缕的抽去,直到最后一瞬,最后一张画被捡起,乔书珞终于撑不住,腿一软,竟直直瘫坐在地上。
那是一张泛了黄的画,笔触尚显青涩,却足以看得出作画之人的用心,寥寥几笔勾勒出乔书珞的面容,少女拈花而立,眉目含笑,万千春景都黯然失色。
画卷左侧,上面写着一行字,遒劲有力,飘逸洒脱,打眼看去,竟与乔书珞的字体一般无二。
上书:“及我胜来,即娶阿珞为妻,琴瑟相和,白首及老。”
乔书珞轻颤的指尖缓缓抚过这行短短的十八个字,止不住的泪水早已漫过眼眶,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
琴瑟相和,白首及老。
原来,那时,他早已动了一回来便要娶她的心思。
兜兜转转错过了这么多年,可冥冥之中似有缘分使然,他们却因一道赐婚圣旨,再次在京城回到了原本偏离的轨道。
她突然想起皇后寿宴之上,依木尔的那句无心之语:“你是画上的美人。”
原来说的,竟是这些画吗?
原来,她曾经离苦苦追寻的真相这样近。
乔书珞跪坐在地,失声恸哭,那些在赵铭久“死”后,曾经强忍着咽下的泪水,似乎都在这一刻奔涌而出。
他们挨得这样近,每晚一转身就能将彼此拥入怀中,却又那样远,用了整整六年的光阴才再次原原本本地站到彼此的眼前。
乔书珞无法想象,他究竟是捱过了多少苦难,撑过了多少被孤寂吞灭的夜之后,才再次回到了京城,再次在梵普寺的那场风雪中站到了她的眼前。
画阑从未见过这样的乔书珞,尤其是近些年来,不论什么时候,她从没见乔书珞流过一滴眼泪。可偏偏在今天,偏偏是这样简单的几张画卷就让乔书珞情难自抑,几乎要将这些年都未曾流过的泪在这一瞬流尽。
可说到底,终究是情有可原。
毕竟,那可是姑娘年幼时便喜欢的人,是姑娘这些年来心心念念,一朝都放不下的人。
画阑说不出一句话来,但依旧担心乔书珞的身子,蹲下想要将她扶起来,可在她开口的一瞬,画阑发现自己竟也有些话不成调:“姑娘……地上凉,您先……起来吧。”
乔书珞恍若未闻,只转过首面向画阑,梨花带雨的泪又慢慢滑过脸颊,哽咽出声:“画阑,他,他一直都在啊……他怎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哪怕是一句呢?”
画阑说不出话来,半晌只能安慰道:“姑娘,姑爷也有自己的难处,不告诉我们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姑爷当年遭此变故,活着便已然不易,告诉了您也只会空添忧心。”
乔书珞心境复杂,更多的却是懊恼,她怎么就没能将最开始的怀疑持续得久一些呢,怎么就让这藏在暗处的真相被掩埋了这么久,到今天她才后知后觉。
“姑娘,您快起来,姑爷回来要是知道您这样作践自己身子,定然又要操心了。”画阑想不出别的话,只能这样宽慰。
她知道姑娘心里有怨,姑爷顶着顾怀远的身份过了这么多年,瞒过了所有人,连同床共枕的姑娘也瞒在鼓里,自己却坐观上壁,看着乔书珞在执念中挣扎。
乔书珞不可能不怨,即使这个人是赵铭久。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这个人是赵铭久,姑娘心里的怨才愈深。
画阑悄声叹了一息,姑娘和姑爷两人的关系才将将缓和不久,此事一朝东窗事发,两人之间怕是又不得安生了。
不过也好,有些事,总得敞开了,说清了才行。
*
佛光大盛的殿堂之中,一道人影自横梁之上悄然落地,身手轻巧敏捷,正是在城外剿匪的顾怀远。
昨日,慧空方丈又特意遣人来了消息,邀顾怀远前来梵普寺一叙。
顾怀远对宁卓嵩递上去的那道奏折依旧不放心,疑心是慧空这处出了问题,未免往后牵连到自己身上便特意借这个机会想要好好查一查慧空身后的势力。
是以,顾怀远寻机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早了半个时辰,潜进了佛堂的偏殿。
偏殿之中香火袅袅,如顾怀远每次来时的场景。
他放轻步子在偏殿内环视一圈,又悄然走近偏殿一隅的桌案。
根据顾怀远长久以来的观察,这张桌案上平日里不放书册杂物,只有在某些消息传来时,这张桌案上才会多出几张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