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车里她神情恍惚,伴着轻微的颠簸,想到那些隔断在身后的人事,以后就只能在梦里相见了吧?
目光黯然垂落在手里的锦盒上,做工很精致。她将盒盖开启,顿时清香四溢,飘散在空气里,馥郁得许久都不变淡。
那香味扑鼻,只觉得一阵熟悉。她便将盒内的长扁之物拿起,凑到鼻尖闻了闻,封存的记忆瞬间就被唤醒——那是一截光滑的沉香木。
沉香……
四年前的炎夏,她曾和他在花神庙外的一棵沉香树下许过愿,当时正是被这树木的芳香所吸引。她还记得,自己傻兮兮地去碰那树干,结果手指被木刺扎得鲜血直流。是他用贴身的丝帕给她包扎,说到那条横竖皆“思”的丝帕,她惨淡笑了。
笑自己曾经那么天真地想要告诉他,自己已钟情于他,她还做好了打算,如果他确如小乔所说是个有心之人,她就与他互换同心结当做信物,若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也认了,索性就把当年的丝帕奉还,从此断了念想,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她孙尚香。
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一场期许四年的定情之约,就这么被联姻搁浅了,一切都让她措手不及。
最终,不管是丝帕还是同心结,一件都没有送出手去。
只是自顾苦笑,不想笑着竟把眼泪生生撕扯了下来……
古话说远嫁的新娘不能在故土留下眼泪,否则嫁去异乡就不会幸福,所以她答应了自己不哭的,从出府到上车一直都表现得很好,演技出神入化到连自己都可以骗过去了,可就在看到他送的沉香,被一眼触痛了心尖,一发不可收拾,终于还是忍不住泪雨倾洒……
那些常言古话都丢了吧,不过是拿来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所嫁之人不是心中之人,哪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孙权第一次提出要她去联姻那天,她也是这般撕心裂肺痛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她在深夜去书房单独见了孙权。
“小妹……你是来求二哥收回成命吗?”看着跪在他书案前一言不发的妹妹,孙权只觉得愁肠百结,“就在你来之前,二哥也想过了,你还这么年轻,要你后半生守着个糟老头子过日子,二哥也确实狠不下这个心啊……罢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二哥不会逼你。”
“不,我是来问二哥一句……”她把头埋得很低,破碎的眼泪藏在眸里,随时都会有崩溃的可能,“是不是我嫁给刘备,就可以令江东百姓免受许多战乱?是不是我帮你留住这个盟友,你就可以更快地结束乱世……”
看到她肩膀一颤一颤抽搐得厉害,孙权于心不忍,起身走下台阶至她身前,一只手探去她腮上,将她低垂的脸轻轻托起——
那张脸已经梨花带雨凄惨得不像样子。
“如果是……就请狠下心肠,把我嫁过去吧……”她被托着仰视孙权痛惜的眼神,声泪俱下。
那一刻孙权才明白,其实心里是很疼她的,只是继位以来,日益繁重的国事家事遮盖了兄妹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昔日刚强的妹妹此刻却在他面前哭成这样,让他无法不动容,他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去,扶着她的脑袋靠向自己,让她侧脸紧贴在自己的胸口,那时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君侯,而只是个哥哥。
一个温暖的怀抱,是作为兄长可以给她的。
“让一切痛苦都在我身上结束吧……”她在孙权怀里如是说。
结束……
她悲伤地闭上双眼,任眼泪洒落在开启的锦盒里和幽香不绝的沉香木上,手不由握紧了沉香,已经被人悉心打磨过,应该不会有刺了,可为什么摸着它的时候,心还是会被狠狠刺痛……
看来,木上的刺尚可消除,心里的刺却只能永远留着了,也许时间久了能不药而愈,也许会结成一道顽固的血痂,每每碰触总会锥心刺骨地疼。
是不是应该庆幸,她没有把那些暧昧不明的情愫问出口?
她害怕听到答案,不怕他否认,只怕他给的答案,会成为生命里山高水长经年不断的羁绊,有些人,注定要用上一生才能忘怀……
当吉日的繁华皆随她走远,他又回郡主府故地重游了一番。看着人去楼空,景色萧条的花园,似乎在他转身的一瞬里,那最后的一朵海棠从枝头悄然坠落了。
是心,凋零如落花。
他仿佛觉得,自她走后,这里的海棠花再也不会开了。
<浮云照沉舟,看英雄无泪,败寇封侯。
风波已休,你可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