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冬。
为了解决会稽一带造反的山贼,陆议在孙权授意下进驻会稽郡,暂居于昔日的侯府处理日常公务。
这日他打开房门,蓦然见着屋外的天地一片银白,庭院和廊柱上都积了厚厚的白雪,茫茫视野中万物皆如粉妆玉砌,美不胜收。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
他站在屋檐下,幽幽抬首,北风里夹杂着雪花从天飘落,倒映在他清澈的眼眸。
江南气候温润,能遇上这么大的雪也属罕见了。即便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陆神君,百忙之中也会偶尔想偷个懒,暂时放下那些劳心伤神的公事,只是忽然来了兴致,想闲庭信步踏雪游园一番。
这孙府的旧宅于他是有许多回忆的,遥想多年以前他初入仕途的时候便是住在这,他还能清晰记得当时郡主住过的院子在什么地方。
穿行于曲折的廊庑间,他不禁驻足远望,庭院中央那片白雪皑皑的花园,海棠树光秃的枝桠全被落雪覆盖着,记忆里它还是繁花锦绣的样子,当时她就是在那,拿着剑纵情挥舞,更曾雷厉风行跳来对他拔剑相向。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并未走远,可他定了定神,又恍然发觉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这里人迹罕至,只有偶然翻墙而过的花猫,在雪地留下一排脚印,一切物是人非都被吞噬在无边的白色里,杳无生机。
这里和京城的郡主府一样的冷清啊……
距离会稽千里之外的荆州,此时也下着大雪。
临江山岩覆雪苍茫,有条人工开凿的石阶直通顶端。她裹一袭棉绒斗篷坐在望江亭里,脚下的暖炉炭火正旺,手边燃着一炉沉香,煨好的热酒斟满酒杯,她举杯轻呷了一口,目光始终被她放诸江面,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风中宛如飘洒的羽毛,到了江上更仿佛蜻蜓点水一般孱弱,一转眼就融化在了冰冷的江水里。
雪冷如心冷,从踏上离乡之路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彻底空了,似一座荒凉的孤城,任何喜忧都唤不回她心底原本火热的温度。
赵云奉命守在亭子入口,寸步不离,和亭里的她鲜有几句碎谈,忽然听他惊呼一声:“少主?”
她茫然转回头,见是刘备五岁的儿子刘禅,不顾赵云劝阻跑入亭来,兴冲冲对她大喊道:“庶母!”
她是刘备正室,从位分来讲是刘禅的“嫡母”无可厚非,这声暗含轻蔑和讽意的“庶母”也不知是谁教他喊的。恐怕是从刘备算起,这里就没人会在心里承认她的正妻身份,关羽、张飞那些人口中的“嫂嫂”也从来只有甘夫人和糜夫人而已,对她最多只称“夫人”,再无其他。所以刘禅从小就被告知他的生母另有其人,是不想让他和一个异乡女子太过亲近了吧?
不过她对这称呼倒没说什么,毕竟稚子无知,默允了,是她不想和小孩子计较太多,显得自己没风度。
她冲孩子露出几分慈爱的笑:“阿斗怎么来了?”
“来找庶母玩呀!”刘禅被她扶着肩膀,歪着脑袋冲她笑,“庶母你在这做什么?”
“看江。”她简单回答了他。
“江有什么好看的?”刘禅带着孩子的好奇心刨根问底。
她缓缓转过视线,透过栏杆顺着江水的流向望去:“因为我娘家就住在江那边,顺着江水看,能看到我的家乡……”
刘禅更加好奇:“庶母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
“世人俗称那儿叫江南,是富足的鱼米之乡。”她未收回的目光随着江水东流而愈发幽远。
“江南?”少不更事的刘禅似乎从哪听到过这样的地名,“漂亮吗?”
“很漂亮。那里有数不尽的小桥流水,夏天能泛着小舟去湖里纳凉,推开满湖的荷叶,唱着吴地的歌谣,看到藏在荷叶下的莲藕和红菱,熟了就能采了……”她说着恍惚觉得自己身临其境,唇边泛起一丝柔和的涟漪,“秋天我喜欢和朋友骑马去郊外的树林打猎,那儿的地上落满了金黄的银杏树叶,软软的,躺在上面很舒服,晒着太阳,睡到太阳落山再打马回去!”
一旁的刘禅眼都不眨一下,听得可入神了。
“冬天可以像这样…”她将酒杯拈在指尖给刘禅看,似欲勾起他更多的兴趣,“一家人围坐在炉火边,喝着烫好的美酒,赏雪聊天暖暖身子,等雪积厚了,就能约上三五玩伴堆雪人、打雪仗。而春天……”
“春天怎么样啊?”刘禅睁着大眼睛,无比期待听她说下去。
她转面看他,笑容愈发甜美:“春天最美了,烟雨蒙蒙的,山上、河边、家里的园子都开着各种颜色的花儿,桃花、杏花、海棠花……还有白衣的书生才子,吟诗作赋,给你讲有趣的故事……”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眼神忽而变淡,笑容也渐次敛去,恍若失神。
“哇哦!”刘禅兴奋得拍手跳起,被她诗情画意的句子勾得心动不已,“庶母的家乡好美!比这里好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