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茹离去，他一人流连花园里萧瑟的秋景，心情却莫名地放松下来——
人心里都会留有一个隐蔽的角落，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那些秘密，是永远无法和别人分享的。
信步走向那一排海棠，花早已落尽，只剩下满树稀稀落落的枝叶，呈现出静临凋敝的深绿。
“今天我来，是想向陆神君讨个吉利话，二哥已将我指婚刘备，再过不久我就要出嫁了。”
昔年花下，他等来的，是她看似无心，却于他胸口狠狠锥刺下的一道裂口。
错愕呆伫良久，他才恍然从齿缝里艰难挤出一句话来：“郡主要嫁给刘备……”
“就是那个在赤壁一战中与我东吴结盟，汉室后裔刘皇叔。”她等不及补充说，眼里似乎在笑。
嘴唇好似有千斤重，他费尽力气张口，却只能很小声地嗫嚅：“郡主心里…愿意吗……”
“当然愿意了！”欢声笑语不假思索就被她脱口而出，叫人听不出真假，“我自小仰慕英雄豪杰，能嫁给刘备那样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怎么能不愿意呢？”
他目不转睛看着对面女子脸上的笑容，那样的心比天高，令他豁然明白，自己与她究竟隔着怎样遥不可及的距离。
可他终无法还她一个释怀的笑，试过了，沉重的嘴角却怎么都牵不起来。
一句自小慕英雄，无形里将他推出了万丈之远，也仿佛让他从此在心中立下奋起图强的壮志。
他渴望建功立业，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渴望，所以只要有能让孙权注意到他，让他能有用武之地的机会，他都会努力去争取。
可是他也知道，任凭自己如何历练，就算有朝一日真的涅槃成为她口中的英雄，她也不可能再像当初仰慕刘备那般地来…仰慕他了。
那……
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再想下去，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垂落视线不经意看到海棠树下仍立着那张古旧的青石桌，两只红木棋钵安静地摆在桌两角，无声无息。中间的棋盘虽然时有下人擦拭，但还是免不了覆上尘埃的宿命，显得饱经沧桑。
这棋盘不禁让他想起她出嫁后第二年的初秋，成功守卫南郡的周瑜回京复命，并向孙权提出征伐西蜀的方案。朝会散后，他看到周瑜从文武百官中径直走向自己，笑意不明地说道：“伯言，有兴致和我下盘棋吗？”
周瑜于他，是同僚更是上级，于情于理，这番邀约都不便拒绝，他只能答应，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周瑜会带他坐在堂堂郡主府的花园里下棋。
秋日天高云淡，园径深处的风时起时落，微凉微凉。
周瑜的黑子先落盘，陆议执白子跟上，棋盘上黑白棋子平稳交替地落下，他不懂周瑜为何会突然地，单单挑中他来对弈，更不懂下棋为什么偏偏选在这里。
“尚香住的地方有着整个侯府里最美的景致，在此下棋乃是一大乐事，还能颐神养性。”周瑜目光在棋局上，却仿佛洞悉陆议心中所想，给了他答案，“你不觉得吗？”
坐在他对面的周瑜，下棋姿态那般怡然自得，如果不是事先知情，根本看不出他是在南郡之战中受过箭伤的人。
“以前或许是吧，可现在……”交谈间，陆议落下一枚白子，“缺乏了过往的生机，我并不认为这里的景色很好。”
周瑜悠然落子，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你知道吗，人身在乱世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身不由己，沦为别人手里的棋子……”
陆议微怔，斟酌周瑜一语双关的话里暗藏着怎样的玄机。
“我曾经劝过一个人，不该就此屈服于命运，做什么都好过做一枚棋子。”说着，周瑜抬起头看他，“可是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陆议相视不言，暗中思量周瑜口中的“他”，那会指的是何人？
“她说，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作为一个女子，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既不能像她二哥那样决策绸缪，治理好江东的百姓，又不能像我，和她的大哥那样运筹帷幄，带着将士上阵杀敌。”周瑜正视着陆议双眸，渐渐收了脸上的笑意，“可她也是孙家的一份子，她希望能为东吴做点什么……”
心口受了沉闷一击，陆议蓦然惊怔，仿佛周瑜话里的女子已跃然于眼前，正亲口对他诉说：“如果我的婚姻能帮家族拯救乱世，让后世女子的不幸都只在我一人身上终结，那便是最大的欣慰了……”
居然是这样……
那当初她说自己是为仰慕刘备的贤名而嫁，难道都是虚假的违心话吗？
心顿时痛得不可收拾，他失神垂落眼眸，不知不觉把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可惜了，功亏一篑。”眼见这一局成败随着他那枚白子尘埃落定，周瑜笑道，“承让。”
陆议迅势反应过来，低头看着棋盘心下一算，果真已无力回天。本可以致胜的棋子，却因为分心下错了位置，致使他仅以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