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人,我更愿意等待乱世在二哥手里结束的那天……”
失神间涌上心头的,原是自己曾几何时说过的旧话,此刻被回忆拥簇,恍如秋风低语,吹彻庭院里苍凉的古木,时光于眉眼里沉淀,又是几片叶落,一地枯黄。
她不懂,荆州的秋天为何来得这么急,不知不觉就已是寒露霜降,这满目萧瑟直教人平添愁绪。
“不对不对!我要走这!”
身后刘禅的一惊一乍陡然将她惊醒,她幽然回过头去,看着石桌两旁下棋的二人,刘禅的小手飞快从棋盘上拾起一子,而他对面的赵云神色为难:“少主,举手无悔啊……”
“就悔就悔!”骄纵的刘禅才不管他有理没理,任性将那棋子往棋盘上一搁,“少主想走哪就走哪,云叔不可说教!”
赵云本就是个老实人,对人总是毕恭毕敬,刘禅这一使性子,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
“郡主……”应声回望,是她从江东带来的一个贴身婢女,走入院中唤她一声,随后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了一番。
她听着,眉心忽而一蹙,脸色愈显凝重。待婢女说完,她微微扫去异色,语气也被修饰得淡若寻常:“行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婢女走后她又陷入沉思,到底是女子的心窍,哪能半点都不介怀。
只因侍婢告诉她,刘备入蜀征伐实力益强,昔日刘璋部下有个叫吴懿的中郎将,投降后颇受刘备重用,他还有个年轻守寡的妹妹,听说姿色过人,曾是刘璋的三嫂,近日却与刘备来往甚密,蜀地一时谣言四起,都说吴懿献妹示好,刘备已有纳她为妾的意思。
人言可畏,刘备素来高风亮节注重口碑,断不会为了什么儿女私情污了他的圣贤之名,可如今流言蜚语已然传到荆州,传到她这名义上的正宫夫人耳中,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心情抑郁不全是为刘备,细想来,她自始至终并未将感情系于那个大她三十岁的丈夫,他另结新欢也就算不上有多辜负她了,只是对比吴氏和自己的处境,才觉讽刺入骨。原以为刘备那样雄心伟岸志在天下的男人,他是不会为女子动凡心的,可如今他觅得红颜知己,竟然可以抛却世俗非议与之深交,若非真爱岂会如此?
原来,刘备不喜欢她,无关刘备重社稷还是轻女色,一切都是她自己乖张的性格,以及她东吴郡主的身份,令她这些年和刘备,甚至和整个刘备势力都格格不入。从上至下,这里有几个人当她是刘备的夫人?
“希望真能像二哥说的那样,东吴统一了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饱受战乱的痛苦,这世上再没有人因为战乱家破人亡生离死别,也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因为战乱,不得已走上联姻这条路了……”
时至今日,她才深切体会到,一段政治婚姻究竟让她失去了什么。
面对着满地落叶,形如她枯死的爱情,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躯壳,还有翻江倒海的苦涩。
她默默在心里对孙权忏悔着——
二哥,我来这里的初衷,仿佛是无法兑现了……
她以为不说话,就可以把任何事都藏在心里,殊不知有人在一旁正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甚至她颦眉蹙頞,每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都不曾躲过那人睿智的双眼。
“夫人怎么了?”
朝着问话人的方向,她清浅对视了赵云一眼,故作泰然:“我没事。”
赵云也不知自己的注意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放在与刘禅博弈之上,凭他长期以来的观察,他相信眼前的女子自从来到这里,就从未真的快乐过:“夫人心中若有难解心结,不妨来陪少主下棋好了,放开了心情方能乐在其中,以免积郁成疾。”
“我不懂下棋,但是却明白一个道理。”她缓缓向下棋的二人走去,嘴角依稀泛出谜样的笑容,“每个棋子,在棋盘上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听出她话中有话,赵云缄默,刘禅更是举着双懵懂的大眼傻傻看她,不知所云。
“就像将军说的,举手无悔,可走了很长一条路才发现自己有步棋走错了,那枚棋子并没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又该如何是好?”她走至桌边,盯着那盘她看不懂的棋局,忽而抬起目光投向赵云,“放弃?认输?还是将错就错?”
赵云仰视她的双目,胸口有丝莫名的怔动,而后不自觉垂下眼来,望着桌上黑白错落的棋盘,忽然地,他也有些看不懂这局棋了。
一如他愈发看不懂,她眼神里暗藏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