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的酒宴上,她应邀坐在主君身侧的偏席上陪侍孙权,而今晚的主角,那位在鄱阳讨平尤突的文臣,如今因为卓越的功勋而被孙权授予军衔,拜定威将军。
新封的将军风华正茂,在他眉眼深处,有着沉淀三十三年的坚毅和睿智,覆盖了昔日的稚嫩,已经很难再看到当年白衣清隽的书生气。
他在御前意气风发的样子皆被她尽收眼底,目睹他今日蜕变,她自然是高兴的。
孙权痛饮一樽酒兴正浓,当着满座文武的面将他称赞:“伯言,这次你又立下了大功,趁着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孤赐你个双喜临门如何?”
他恭敬地鞠躬致意,起身后谦逊道:“主公请恕微臣愚钝,臣刚获主公错爱提拔,此乃一‘喜’,却参不透主公这第二‘喜’所指何物?”
孙权微侧过身子,眼神瞥向身旁不远的她,示意由她来把后面的话补完。
“是这样,我和二哥膝下有侄女一人。”她面露微笑接过孙权的话头,对上他疑惑的目光,“是我们大哥的女儿,常被人唤作小郡主…就是茹儿了,将军应该相熟的。”
他安静等她说完,见她措辞迂回眼神似有闪烁,甚至畏惧与他对视,莫名地,心下便生了些许不安。
“茹儿如今年方十九,早该到了婚嫁的年纪,二哥和我斟酌再三,眼下终于有了最合适的人选……”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牵唇献给他一缕自诩明媚的笑容,“我们有意将她许配给将军为妻,不知陆将军意下如何?”
他顷刻石雕般地怔住了,明明喝得不多,却好像有一股猛烈的酒劲直冲大脑,令他思绪一下子全混乱了。
恍然间,依稀只看见她嘴唇在动,可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纵然定格在她脸上的目光方寸不离,也无法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小暑那日荷花水榭,她和孙权是怎样未曾与他商议就为他的终身大事做了决定——
“什么?”孙权自水榭扶栏处回眸,露出几分诧异,恍如自己听错,“小妹你说…把茹儿嫁给伯言?”
“这不好么?”她正视孙权,眼神里透着认真,“一来伯言为人谦逊稳重,是不可多得的佳婿,而茹儿年纪也不小了,正可以给她找个好归宿。二来以奖励为名赐婚伯言,既嘉奖了伯言,又借这门姻亲修护了孙陆两家的关系,不失为一种补偿。二哥说这个办法是不是一举多得?”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孙权仍是免不了些许犹疑:“好是好,只是伯言已经三十又三,茹儿足足比他小了十四岁……”
“尚香反倒认为二人的年纪并无妨碍,试想妹妹与那刘备相差了三十岁,当初二哥还不是照样把我嫁给他了么?”
“呃……”
一时之间,孙权竟被妹妹这番犀利的言辞堵得无法还口。
“我想,比起我和刘备之间荒唐的三十年之差,十四年已经不算什么了。”说着,她故作释然地笑出来,一丝苦意憋在心头,“况且伯言虽然年长,但也算相貌堂堂,以他陆氏名门的出身,和我们茹儿倒的确是相配的。”
“话虽这么说,可就怕茹儿不愿意。”孙权还是有些想不通,“当年你不是也要二哥发过誓,绝不在婚事上为难茹儿,怎么如今你却……”
“茹儿这边二哥就不用担心了。”不等他说下去,她当即喂孙权服下一颗定心丸,“这丫头的心思我最明白,对于这场婚事,她一定会愿意的。”
孙权见她底气十足,似乎心意已决,最终便采纳了她的提议:“既然如此,那只需问问伯言的意思,如果他也接受,那我们自然就可顺水推舟成其美眷。”
她就这样说服了孙权,孙茹那边早已是芳心暗许,自是不必她多费唇舌,而说服那得胜归来的陆议却不会这么容易,这点她是知道的,所以为了今日能在宴席上当面对他说出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她也是辗转不眠了数夜,设想了所有他可能的反应,才能表现得当下这般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