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为迫使陆逊应战,刘备派前部督张南率兵围攻夷道。而吴方驻守夷道的将领是孙桓,他兵困城中向陆逊求援,诸将皆提议分出一些兵力前去相助,陆逊却依然无动于衷,其态度之坚决与前数月相比有增无减。
他的做法让全军陷入迷茫和恐慌之中,众人皆知孙桓是孙坚族孙,属孙吴宗室,与孙权便是有着叔侄关系,而陆逊袖手旁观,若是孙桓此番有所闪失,他要如何向至尊交代?
对此陆逊回复得镇定且坦荡:“安东将军素得士众之心,城池固若金汤兵精粮足,我等不必过分担忧他的安危,反而过早分散和消耗我们的兵力才是大忌。待时机成熟我将计划全部放诸实施,夷道的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诸将迫于军令不敢强劝,只能听他的话继续按兵不动,在惶惶不安中等候他说的那个“计划”,但愿那不是一句虚张声势的安慰。
四月临夏,吴蜀两军的情绪都如同这节节攀升的气温,愈发地显露出浮躁和焦虑。
蜀将吴班率军千人走出山林于平地扎营,消息传至陆逊耳中时,他正在营中和众位将士品茶消暑。
这等于已经是迫近家门口的威胁,难免让在座的将士们按捺不住,他们都觉得来犯的只是区区千余骑,根本不足为惧,只需大都督一声令下,他们便出兵快速将其剿灭,用隐忍近一年的首战之捷鼓舞东吴士气,也好灭一灭蜀军的威风。
“刘备素来老谋深算,他绝不会轻率到只派这么少的人过来送死。”沉思间陆逊淡然呷下一口茶,说道,“此举必定有诈,诸位稍安勿躁,暂且先观察一阵,看看来人有何动静再做决定不迟。”
如此,出战的提议又被搁置。
会议散去后,朱然单独去了陆逊帐中。
虽是朱然在未经邀请之下难得的主动,但对他的到来陆逊并不过分意外,他正目不转睛擦拭着出征前孙权御赐那把象征权力的剑,擦得不紧不慢神情自若。
“义封,你终于还是来了。”
他知道军中对于自己的质疑之声从未消止,他也知道朱然和所有人一样对自己充满了疑问,甚至军队里早已流言盛行,不乏有人议论孙权当时看走了眼,让大都督之位所托非人,如果换作是朱然领兵,说不定东吴早就得胜而归了,起码不会像他陆逊这么优柔寡断。
这些,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他不想说,不想和朱然谈及此事,极力解释只会显得心虚,但他知道朱然总有一天会来问他的,他也一直在等他开口。
“你跟我说实话,迟迟不出战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朱然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看他的背影,“你在害怕么?”
“怕。”陆逊仍在拭剑,那个字被他说得极轻,轻到仿佛没半点重量。
“身为三军统帅居然临阵害怕?你对得起你手里的那把剑吗?”朱然气愤得加重了口气,“对得起江东百姓和东吴将士们对你的期望吗!”
拭剑的手不觉停下了,陆逊缓缓抬起眼,恍若失神:“义封,你还记不记得,在郡主大婚,出嫁临走的那场酒宴上,你跟我对饮间看到刘皇叔的样子?”
朱然微怔,不懂他为何提起那么久远的事。
“他真是有着异于常人的气魄啊……”陆逊却是自顾自地感慨着,“面对那么强大的敌人,当然会害怕了。”
“如果你怕他,当初在主公任命你时为什么要接受?”
面对朱然的一句质问,陆逊突然不说话了。
“你怕,就让不怕的人来担下这生死存亡的重任!”朱然很清楚自己是带着怎样复杂的酸冷口吻说出这番话的,他心里有太多的不甘,“只是主公一定会很失望吧,他竟然把东吴的命运交给你这贪生怕死之徒。”
“我不怕死。”陆逊依旧平静地说着,目光渐渐变得悠远而深长,“但是我怕输,那不光会输尽主公和臣民的信任,还有郡主的余生。”
“……”朱然猝不及防地语塞。
“如果我们战败,主公为保全江东而不得已向刘备求和,对方要是提出让郡主出面作为媾和的条件之一……”陆逊轻回过半张脸,眸光深邃,“你有想过那一天吗?”
朱然屏息看着陆逊的神色,蓦然觉得一颗心在急速下沉。
“如果你想过,你就会感到害怕了……”陆逊怅然,“也许你会比我更害怕吧?”
“你……”朱然犹豫着,只因陆逊的话太耐人寻味,“你也很在乎尚香?”
“人这一生总会遇到知己一二,她若是到了举足轻重的地步……”说到这,陆逊磊落地笑了,“拿性命去换又有何妨?”
虽然他话里的味道细细想来确实叫人莫名紧张,但他承认得大方不掩饰,朱然倒也不会太刻意去想一些私心杂念给自己添堵,毕竟他印象里所熟知的孙尚香就一直是个广结善缘的人,凭她真诚豪爽的性子,和男子情深义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和周瑜、甘宁和凌统不都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