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接连下了许多天才终于见停,她泛兰舟于碧湖,走出船舱抬眼望去,一帘暮云轻遮,远方山水空濛得恍如褪色,草木在春雨后透出沁人的新绿,这个秀丽的小县城,与她记忆中曾在那长大的会稽倒是很像。
那时她也常与友人泛舟,女伴采莲唱吴歌,男子便多得是诗情画意。可如今,却惟她一人,水墨只影潜入画里。
也许她独享这隐世的清寂,只为怀念过去的光景。
幽静跪坐在一张小小的木几前,十指柔弱而慵懒地摊在书页上,她正读着一卷人物传记。那书中记述的是江东历来的几位英豪,那笔墨叙述得虽然生动,可将众生跃然于纸上,不过相较于亲眼见过他们的人来说,再栩栩如生的文字也还是肤浅了。
她何其有幸,只用匆匆半生流年,就见识了那么多,那么好的人们……只是回忆翻来,才顿觉陈久,恍如隔世。
阖上书卷,她蓦地萌生起一个念头,她想趁着自己还记得那些人的样子,在自己被岁月侵蚀而不得不将他们遗忘之前,将他们全写出来,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
她写有人少年立名望,一世骁勇豪情疏狂。
她写有人顾曲留佳话,鹰扬赤壁雄姿英发。
她写有人锦帆寄鸿鹄,纵横天野鸣铃四方。
她写有人把酒泯恩仇,凌风江渚国士雅量。
她写有人虎踞守江陵,胆略绝世浴血戎马。
可当她写到又一人时,她终是词穷,不知如何落笔了……
与他初见也是在船上,她还清楚记着他温润的眉宇,和他含着清雪的眼光。
“在下陆议,见过郡主。”
“左言右义,是为陆议。”
远看他是一幅画,近看他是一幅意境绝伦的画。
“他日若再敢偷窥,我绝不轻饶!”
后来在那场海棠的暴雨里,他还是窥了。
“你又在偷看我么?”
“不…我只是刚好经过……”
她负气而走,那夜的雨,凉透了她的枕,也凉透了他的心。
“伯…言…也很好听啊……我叫尚香。”
互换了名,或许也互换了芳心。
她被“一线潮”吓得躲到他身后。
“郡主莫怕,微臣定会力保郡主安危。”
她听累了故事,枕在他的肩头……
花神庙,同心结,有心试探,却无心回应。
“你有心上人吗?”
“没有……”
“那留着吧,反正以后会有的!”
“忘了提醒郡主,这沉香木有刺……”
他紧张地执手给她包扎。
可那样温柔相待的他,却亲自请人带走了她。
“你太过分了!”
“四年了,也许我们都变了吧……”
“有些事可以变,有些事就未必了,变与不变皆随一个‘心’字。”
“伯言…为我舞一段剑吧……”
他与花共舞,时光轻掠,不忍惊羡。
“你为什么不问我……当我心里有了杂念,我都会想些什么?”
“二哥已将我指婚刘备,再过不久我就要出嫁了……”
临行之日,他候于城门送她远嫁。
“不管这盒子里的是什么,只要是你送的,都值得我珍藏一辈子……”
“臣祝郡主一路顺风……”
不经意想到的太多,悬空的笔墨犹在颤抖,原来竟是她不觉涌上的泪水,不期而然覆盖住了眼眶……
“也许有一天可以随心所欲地,漂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无牵挂,就不会害怕了……”
“郡主想去的,是怎样一个极乐世界?”
“也许……那个地方叫‘不周山’吧……”
“不周山?……”
“只是因为他是你大哥,你不愿相信是他助纣为虐逼死了我的从祖父,而我们……我们家族之间是有仇怨的……”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让郡主知道我的过去,是因为伯言心中有太多的渴望。渴望与郡主敞开心门…坦诚相待。”
“你想说自己放下了?”
“能够认识郡主,是伯言来此遇到的…最幸运的事……”
是不是每种感情都不容沉溺放肆,交心淡如君子?
“臣已心有所属。”
“是么?哪家的姑娘?怎么从没听伯言说过?”
“不说,是因为相信她会懂。毕竟她和伯言,也曾是惺惺相惜知己一场。”
“既然不可能,又为什么还去念想?不如放过自己的心,接受我的好意……”
“甲之蜜糖乙之□□,郡主又怎知你的一番好意不会像一把刀刻在伯言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