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她随朱然入宫,一为送他上朝,二为与久违的孙权叙叙兄妹之情。
太极殿前的石阶下,她悉心帮朱然理着官服,拂去那些褶皱卷翘的细枝末节,朱然执手相视,那样的依依不舍你侬我侬,新婚甜蜜尽在不言之中。
她好说歹说才总算将他劝走。
时候还早,她便想先去凤凰台的佛堂里祭拜下母亲,顺便等候孙权退朝。
正向南而行,却见阙门下迎面走来一人,是陆逊。
他也来上朝了。
她心想,步履安之若素。
二人愈发相近,也都没有刻意回避彼此的目光。甚至为了表现出这种不期而遇的从容,双双都竭尽所能挂上了礼貌的微笑。
走至一步之遥,他们不约而同地停驻。
他举袖向她行礼,她也只是颔首,彼此都未说话。
她先迈出步子从他身边走过,而他也是迅即反应地配合她,举步往前走。
一如不曾相遇和停留般,各自去往该去的方向。
“三年前,夷陵大捷,主公在宫里大宴群臣。那夜,白棠江畔,月下凉亭,伯言曾欠郡主三杯酒,郡主还记得吧?”
想到他给自己敬酒的情景,便不由扯痛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他暗示的那夜,她记得。
她曾在细碎的白棠花雪里窥他,当时他断断续续不停地喝酒,背影很是颓废,她叹息着转身就要离去,却用余光捕捉到他支撑不住醉意的身子倒向了石桌,随后便是酒杯滚落在地的清脆。
她怔了好一会,终是不忍撇下他不管,沿曲桥轻声缓步地登上凉亭,拾起地上的酒杯,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
她用手绢擦了擦酒杯边缘,取来他手边的酒壶边斟边说:“伯言啊……你曾答应过我的,心系大家,顾全小家,这些你都忘了么?”
他全无反应,看来是真的醉了。
她却当他是听到了,继续自说自话:“不是说好要善待茹儿的么?何苦冷落她……”
昔日凤凰台深夜,乳娘告诉她那些事,她始终难以释怀:“郡主,当初您亲自说成这桩婚事,将小郡主许配给陆都督为妻,总归是希望小郡主幸福的,是不是?”
“当然。”
“那现在若奴婢斗胆将实情相告,都督与小郡主成婚四年,至今未行过夫妻之礼……”
“什么?!”她心惊咋舌。
“小郡主自觉羞愧,一直不让说,即便是最疼她的姑姑也不能告诉……”乳娘眼里含着泪,越说越心疼,“只能把这些说不得的苦往肚子里咽,可她空有这陆夫人的虚名,到底是幸或不幸呢?”
“夫人”的虚名……
不由地,她想到了自己。
“你凉透她的心,莫不是要把她变成现在的我?”她举起斟满的酒杯,“我与你饮三杯酒,算是你我之间一个了断吧。”
他枕在臂上,半张脸埋在衣袖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这第一杯,谢上苍安排你我相识。”她一饮而尽。
“第二杯,谢命运赠与我们相知。”她再饮尽。
“最后一杯……”她执酒杯的手有些颤抖,“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而后她不再迟疑,将尘世间最苦的一杯酒喝得片滴不剩,于她而言,那便是解脱的忘情之水。
[曾笑万场离分,一樽却醉为何人?
此意无根,怎日生年轮?]
“一杯谢相识。”
“二杯谢相知。”
婚宴上他一杯一杯地斟满,将她三年前所说的话一一奉还。
“三杯……谢相忘。”
她逃避似地转过身去:“我已不是郡主,如今我是朱义封将军的夫人,今后我只是朱张氏。”
也许她是害怕看他亲口饮下那第三杯,亲口承诺要忘记她的神情。
[又道缘生缘死,无愧此身谢微尘,心性最狠惟世人。]
从最初的相视靠近,到后来的背道而驰,他们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渐行渐远。
在彼此看不到的脸上,有着宛如死寂般的心事沉重。
快到石阶时,他蓦然站住,心不由己地回了头。
而她还一直在走远。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远递而来的目光,她终是停下了,可与他不同,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算了,她放弃了心头的挣扎,就这么安静地走下去吧。
不打扰,就是对彼此最好的祝福,也是最深的怀念。
看她踟蹰后仍是选择离去,他自是有一股失落萦绕心头,却也明白她的决心。
她婚宴上的第三杯酒,在他说出相忘二字时她就等不及转过脸去,可她没有看到的是,他在背后悄悄洒光了那杯酒。
他不愿喝,不愿忘。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