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里,时不时传来一声虫鸣,侯府书房亮着灯。
朱然手握一卷兵书,正全神贯注地读着。
这时,门被轻声打开,朱然抬眼,只见朱绩端着一盘子茶水吃食进来了。
“爹。”朱绩将东西放在案上,恭敬行礼。
朱然对朱绩生分,还不习惯这天降的父子身份,这一声“爹”听来总让他感到不自在,不过面对那年少的,看起来又十分乖顺的孩子,也不忍心驳了他的面子。
朱绩微微抬首:“适才孩儿路过书房,见爹还没睡,怕您腹中饥饿,特地备了些茶点,请爹慢用。”
听到这般懂事关怀的话语,纵使再冷的心肠,也会感到一丝温暖和欣慰吧?
朱然望着他,不禁道:“是香儿……”
话音刚出口,忽然觉得在孩子面前这样叫不妥,显得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矜持,不庄重。
于是他赶忙改口:“哦,是你娘让你来的?”还在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朱绩摇摇头:“不是母亲叫的,母亲嘱咐孩儿别来打扰父亲,但我有话想对爹说,就还是来了。”
朱然自然猜到了他的来意,是想做和事老。
他放下兵书,沉着脸色道:“今日在花园,我和你娘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听到了一些。”朱绩眉眼微垂,掩藏不住的小心翼翼,“请恕孩儿言辞无礼,不过爹,您当真错怪娘了。”
朱然没说话,这会他心上的气已经消了不少,只是碍于面子,还不想主动去和夫人说话。
朱绩目光升上来,和朱然对视,眼神无比真诚:“娘收留我们在膝下,并非出于她的个人私心,全是为了爹和我们施家好。”
我们施家。
从那孩子口中听到这四个字,朱然心口忍不住颤了一下,不由得对朱绩产生了亲切感。
“娘很想有一个属于她和爹的孩子,但她很在意自己这样的年纪,担心无法再为爹生儿育女,日子久了,她难免会觉得愧对您。”
听着,朱然的心颤得更厉害了,但他脸上强做着镇定:“这些话,都是你娘告诉你的?”
“不,娘自是不可能对我说这些的,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朱绩目光有些敬畏,怕自己说错了话,惹父亲生气。
朱然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万般心疼起自己的夫人。
同时,他又不免对眼前这孩子感到惊奇,想他小小年纪,竟这般心思细腻,擅长体察人心。
“爹不在的日子,娘时常与我们讲起您,还有周瑜、陆逊两位东吴大都督的事迹。”
朱绩望着朱然,这个在他心目中身经百战、威名远扬的大英雄,崇拜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她说,希望我们长大以后,都能像爹和两位都督那样,成为东吴的栋梁之才。”
朱然深深地动容,他忽然间全明白了。
明白她的广阔胸襟,虽然她人已经远离吴国的宫廷,可她的心,一刻都没放下东吴。
她希望朱绩和朱望长大后能建功立业,并不是他以为的想用孩子来维系大族,而是她渴望在朱然、陆逊这一代人老去之后,东吴依旧能人才辈出,世世代代地昌盛下去。
换了姓名和身份,但她还是那个志胜男儿的奇女子。
见朱然一直沉默,朱绩更担心自己话说得不好:“父亲若是不喜欢孩儿,我明日便带着望弟返回施家。”
朱然猛地回过神,听朱绩说要走,当下心里便有些急了。
“孩儿感念母亲抚育之恩,倘若我们兄弟二人的存在,令爹娘互生嫌隙,那真是莫大的罪过了。”说罢,朱绩倾身行了一礼。
朱然冷峻的脸色松动了,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意:“既然来了,做了我朱然的儿子,哪还有再送回去的道理?”
听出他终于接受了自己,朱绩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翌日清晨,朱然醒来后,发现身畔空着。
昨夜他回屋时,夫人已经睡下了,今早又趁他睡醒前便起了身,很明显是在回避着他。
她心里也还在气着呢。
朱然穿上便服走了出去,沿着长廊走,远远地,听见孩子稚嫩的念书声从长廊另外一头传了过来。
等他走近了些,望见夫人坐在走廊边缘的长椅上,背对他坐着,而朱绩和朱望两兄弟就站在她面前。
朱望正昂着小脸,流利地背诵《礼记》。
等他一字不漏地背完一篇文章,尚香眉开眼笑,抚了抚孩子面颊,满脸自豪地夸道:“见之真了不起,看来平日读书是用了心的。”
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能读得懂《礼记》已是很难得了,更何况朱望已经能倒背如流,这令朱然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扬起弧度。
果真如她所言,这俩孩子都是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此时,朱绩眼角余光瞥见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