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子夜,西苑却仍是灯火通明,无人敢眠,人人都知道,要变天了。
当今圣上自去岁南行归来后,便一直缠绵病榻,近来更是连龙塌都下不得,至今已一月有余。昨儿个夜里圣上龙体稍安,连夜急召三位内阁元老进龙虎台听旨,密谈不多时,西苑忽地就宣旨戒严。
紧接着内阁便协同司礼监拟旨将朝中一班重臣悉数招入龙虎台,眼下俱都仍未离开。
西苑乃皇家行宫御苑,在宫城之外,原是当今圣上扩建后养些老虎豹子并各种奇珍异兽休憩赏玩之地。今上自幼便喜爱弓马骑射,西苑扩建完成后自是喜不自胜,又兼年轻心性未定,日渐沉迷其间遂致流连忘返,后来索性连皇宫也不住了,直接从乾清宫搬到了西苑专门饲养猛兽的龙虎台。
此举自然招致朝中大批清流直臣们上书规谏,更有甚者竟在奏本中直呼‘陛下如此行径岂不与昏君无异’。惹得龙颜震怒,自此今上便不愿在龙虎台召见那些满口动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清流直臣。
俗语有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那些倚仗奇巧钻营谄媚君主的小人眼见天子无心朝政,便愈发肆无忌惮地收刮奇珍异宝来蛊惑君心,如此恩宠又更盛,以至那弄权干政,打着皇帝的幌子欺压百姓敛财私用者数不胜数。
龙虎台内日日设靶围猎,夜夜嬉戏放纵,久而久之,龙虎台内上至君王下至臣子再无人谈论国事政务。
清流们视出入龙虎台之人皆为溜须拍马蝇营狗苟之辈,向来是不齿来此间行走的,忽的一夜之间如此多朝中重臣集结于此,怎能不人心惶惶。
殿外专职伺候的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殿门紧闭的龙虎台,心下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陛下恐是不久于人世矣。
先帝睿宗皇帝乃圣明之君,重情重义,一生后宫只有一人,因此子嗣不丰。当今圣上是独子,偏偏至今仍无子嗣,国无储君,还不知会出些什么乱子。
思绪及此,宫人们内心不由更添惶恐,他们虽都是些身不由己只能任由主子们生杀夺予的贱命之人,然已在宫墙内苑侍奉多年,主子们的脾性皆已知悉,只要小心哄着伺候着,到底还有个奔头,如今若要再换个不知脾气底细的主子,谁又知是好是坏,反搅得人心里没个安稳。
焦勖敛眉跪在外间,较往常更恭顺三分的姿态让他在一屋愁眉肃穆的老臣之中并不惹眼。
偌大的宫殿内此时雅雀无声,皇帝过午起便已不能进食,此刻更是已经连话都不能说了。太医们虽都支支吾吾不敢言明,但大殿内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左右也不过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事了。
乍暖还寒时候,即便屋子里升了炉火,夜半也仍旧冷得叫人骨头都疼。跪了整整一日,焦勖的腿早已没了知觉,双唇也因刻意减少饮水而干燥起皮,身体明明极度疲乏,精神反而愈发抖擞起来。
他在等,等行到水穷处的那一刻。
忽地一声带着哭腔的高呼穿透整个大殿,嗓音尖细刺耳。
“陛下归天了!”
这台等候许久的大戏终于徐徐拉开了大幕,焦勖眉目微动,抬起双手交叠在额前,重重地伏下了身去。
“恭送陛下归天!”
大殿之内朝臣近侍们俱都长身伏地,齐齐泣声痛呼。
不多时皇帝驾崩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西苑,此起彼伏的哀哭声响彻苑内,至于其间几人真心几人假意,便只有天知地知己知。
“娘娘!”
“娘娘!”
冯太后身边近身侍奉的掌事嬷嬷甫一接到噩耗,立时踉跄着闯进佛堂:“陛下...陛下他...方才已经殡天了!”
一语未了人先已大哭着扑倒在了正潜心焚香祷告的冯太后腿边。
佛堂里萦绕不绝的经文声戛然而止,冯太后下意识抓紧掌中的佛珠,顿了顿,回身怔怔地望着伏在自己腿边痛哭流涕的金嬷嬷,脑中忽然便断了片似的什么也想不起。
就这样怔怔地顿了好一会儿,冯太后方才微微蹙起眉头,对着伏在她腿边哭得好似要死过去一般的金嬷嬷轻声呵斥。
“好好地你哭什么!”
话音未落又喃喃自语一般失神地问金嬷嬷:“方才我好似听到你提璠儿了,可是璠儿好些了?”
冯太后冷静得反常,眼神虚虚地散着,自说自话的模样生生把金嬷嬷骇住了,陡然惊出一个激灵。
陛下已经没了,娘娘可不能再出事啊!
金嬷嬷惊惧无措地膝行两步抱住冯太后的腿哭得愈发肝肠寸断。
“娘娘,您别吓老奴啊!陛下最是孝顺,万望娘娘节哀!”
冯太后只管怔怔地望着金嬷嬷,好似听不懂人话了似的攥紧手中的佛珠问她。
“节哀...何事节哀?”
问这话时,她的嗓音不由自主地打着颤,话一出口忽地自己就明白了过来。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