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出门前,他对着落地镜整理衣领,抬起手臂时发现衬衫的袖扣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不得已,他换上另一件浅灰的衬衫,西装外套换成了亚麻色的。
衣帽间门口一道人影匆匆路过。在他换衣服期间,她的身影最少路过了三回。
他穿戴整齐,走出衣帽间,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揪着裙子的领口问他这条裙子是不是太紧了。
他仔细看了看:“我觉得很符合你的身材。”
这条裙子是昨天临时买的,因为他的祖母要她陪她去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刚好他今天另外有事,只能她去。
答应祖母后的那天晚上,她在床上翻身到两点,他说如果她不愿意可以不去。
半夜两点,她从床上坐起来,直勾勾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倒下去。
“不行,我还是去吧。”她拿枕头蒙住脸。
这次的慈善拍卖会有罗氏集团的慈善基金会在幕后支持,他对这个拍卖会有所了解。
“你就当是去玩玩,晚场的酒水茶点应该还不错。”他拍拍她的手臂。
“我又不是为了那口吃的,”她闷闷的声音嘟囔一句,拿下枕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拒绝不了她的话。”
他笑:“你还太年轻了。”
她一只手撑起头:“我觉得等我到八十岁也没办法变成你祖母这样的人。”说完她顿住,“我还是更可能变成陈美方那种老太太。”
他问她为什么,她想了想:“直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杜粤宛年轻时是怎样的。他看过相册里的老照片,她年轻时留下的照片很少,他印象深刻的有两张。
一张是在当年东伦敦脏乱的唐人街,她扎着两条辫子,穿着背带裤,手里拿着一个报童帽,眯着眼睛看镜头,脸上没有笑。这张照片是黑白的,根据背面的时间推算,照片上的女孩大约十五六岁。
另一张是在城堡的蔷薇花架前,她留长了头发披在脑后,穿着鹅黄色的西式洋裙,两手交握在身前,脸上淡淡地笑着。母亲说这张照片是他的祖父拍的,他的第一任祖父,那个死后留下一大笔财产的英国男人。
他翻遍家里的相册没找到这个人的任何照片。也许只有祖母知道为什么,可没人敢问她。
车先开到私人医院,她在这里下车。关上车门后,她站在路边对他摆手。伦敦久违的晴天,树叶被阳光晒得发亮,她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懒洋洋地对他笑,身上淡蓝色的裙子和天空一样。
他想下车。也许他今天应该推掉一切事务,和她躺在草地上晒一下午太阳。
但他没有。他今天约的人绝不允许他放鸽子。
他也在车里挥了手,合上车窗,车子离开。在离开她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眼前依然印着她在阳光下的身影,像褪色的照片,越来越淡。
他不由自主回头,车已驶离,早就看不见了。
车开向伦敦郊外的庄园,轮胎压上碎石路,他的心在忐忑的碎石里上下晃动。他分不清这忐忑是生理层面上的,抑或是来自他内心的不安。
下车时,天空缓缓飘过大片的云。天阴了。
推开木栅栏围成的门,他走过熟悉的小道,微风拂过田野,他的父亲正在耕种。
这一片田地五月刚播种了藜麦,新长的麦苗呈现出健康的青绿色。田里的老人准确分辨出与麦苗颜色相近的杂草,他看到了田边站着的人,拔出杂草,他走过去。
如果这时陈圆圆在场,她大概不会把这两人认成父子。罗广才长着一种纯正亚洲男人的面孔,而罗兰的眉目间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异国痕迹。
这份血脉来自他的第一任祖父,一个他连照片都没见过的男人。这份血脉流过他母亲的身体,在他的骨骼里逐渐显露痕迹。
青春期时的他和父亲格外生疏,却总是在对着镜子时,从额头、眉梢看见另一个陌生人。
他陌生的祖父,留给他的是什么?
罗广才穿着苎麻制的农夫服,在路边磕了磕胶鞋上的土。他摘下头上的圆边帽,罗兰主动接过去,他看了眼鞋底,又看看即将被乌云笼罩的天。
“先进去喝杯茶吧。”他说。
罗兰跟在他身后走进房子。罗广才去换衣服,管家太太珍妮问他喝不喝热红茶,他说谢谢。
珍妮去泡茶。这里他没来过几回,和珍妮并不相熟。
他在客厅坐下,没亮灯,厚重的印花窗帘垂着,他起身挂起窗帘,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她今天出门前没带伞。
珍妮端来红茶,和杜粤宛上次用的杯子一样。他问珍妮能不能打开客厅的灯,珍妮走到墙后,开关轻响,头顶的水晶灯骤亮,他不禁闭了眼。
再睁开,换了衣服的罗广才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他的父亲端起热红茶闻了闻,问他是眼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