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气候温暖适宜。
长安城西的大慈安寺,香火鼎盛,来往的俗客络绎不绝。
大将军之女姜鲤受了好友尚书千金夏宜的邀约,前来踏青,顺便上香礼佛。
姜鲤不是个虔诚的信徒,但她也乐得跪一跪、拜一拜,好叫那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佛祖,保佑自己这一生平安喜乐。
姜鲤与夏宜并排跪着。
她们一个穿了藕荷色的直领对襟褙子,搭配竹月色的交窬裙,外罩一条鹅黄的帔子。另一个穿了若草色的宽袖上衫,搭配暖黄色的齐腰襦裙,外悬青绿的披帛。
俩人皆是妙龄正好,芳华窈窕。
姜鲤的脸比夏宜的要稍尖些,小小的一张鹅蛋模样,上面生着端秀的远山眉和椭圆明亮的杏眸。夏宜则无论脸还是眼睛都是圆圆的,映衬着弯弯的柳叶眉,妩媚虽不足,但俏皮可爱有余。
夏宜稍稍地拜了一会,就去佛祖的座下取来两份签筒,一份递给姜鲤,一份自己抱斜着,微微地摇晃求签。
“飒飒”的木片与竹筒撞击的声音,伴随着殿宇外的钟磬之声,绵长而悠远。
姜鲤悄悄地睁开一只眼,去看夏宜。她见夏宜双眸紧闭、面容平和、态度虔诚,受到感染,忍俊不禁地也重新闭上眼,真诚地去摇晃手中的签筒。
旁边的夏宜喃喃地说着:“求佛祖赐我一份好的姻缘。”
姜鲤的笑意更甚,只在心里默念道:“求佛祖保佑,我这一生顺风顺水,绝不会再与那个至高无上的人有任何瓜葛。”
“啪嗒”的两声,姜鲤与夏宜的签筒内各跳出一枚长签。
夏宜把自己的长签捡起来,小声地念着:“因荷能得藕,有杏不须梅。”她沉吟了一阵,转眸望向姜鲤,迷惘地问着,“这签语是什么意思?荷和藕是什么,杏与梅又是什么?”
姜鲤诚然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夏宜也猜到她多半不知,没追问或是与她探讨,反而瞄眼过来偷看她的。姜鲤自己尚还没有看清,夏宜已是念道:“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教明月送将来。”
夏宜读完,更是不懂地皱了皱眉。
她想也没想,当即站起身来,拉着姜鲤道:“走,阿鲤,我们去找门外的大师父给我们解签。”
姜鲤拗不过她,也没想与她执拗,遂顺从地跟随着她离开大殿前往外面。
春日的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柔和舒适。姜鲤稍稍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接着,便被夏宜带着挤入拥堵的人群。
身后,俩人的小丫鬟楚禾与碧岑担忧地说着:“姑娘,你们慢些,这附近的人太多了,万一走散了可怎么办?”
话音还没落,两个小丫鬟已是与她们的主子相去甚远。
楚禾与碧岑互相对望了一眼,急忙地追赶上去。
姜鲤则是被夏宜拖拽着,站在一位年轻公子的身后,翘首以盼地排着队。
那年轻的公子穿着不俗,身上的织云锦是长安城中勋贵才买得起的物什,灰蓝色的一段被裁制成完全贴合身材的圆领袍衫,衬得年轻公子的背影挺拔颀长、肩宽腰窄。
姜鲤总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被夏宜注意到,夏宜贴在她身侧,轻声地与她咬耳朵,揶揄:“阿鲤莫不是瞧上了前面的这位公子?”
姜鲤被她调侃地回过神来,羞愤地抬手要去掐她。
夏宜笑嘻嘻地躲过,与她距离得稍远,方才又道:“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虽然自八九岁便病了,如今清醒过来,大概还觉得自己年幼,会羞愤于此。但事实上,阿鲤,你已经快十八岁。寻常人家,这个岁数也该嫁人成婚。”
夏宜说完,重新靠上前来,怜惜地挽住姜鲤的臂弯。
姜鲤这次倒是没打她,只略略地瞋她一眼,而后,别过脸去。
夏宜说得没错,在半个月以前,以及过去的十年里,姜鲤她都因为八岁的时候发热过度、救治不及时,心智受损,一直像个痴儿一般浑噩度日。
京城里无人不知,大将军的长女姜鲤是个痴傻的。
只是,半个月前,她突然如大梦初醒一般地恢复了神智。大夫说,这怕是神农在梦中对姜鲤的救治。道士则言,多谢天神庇佑。佛家更相信,这是姜鲤前世行善积德的福报。
只有姜鲤自己知道,她病愈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神农、上天和佛祖,只是由于她换了个灵魂。她已经不是原本的痴傻儿姜鲤,而是一个名字与之同音的亡魂。
她原叫江离,是皇宫里不久前死去的那位江贵妃。
姜鲤想得正出神,那站在她前面的年轻公子已是被大师父喊着到面前坐下。夏宜推了推她,催促她往前。她站过去,能听见大师父与那年轻公子的对话。
年轻公子将自己的长签双手递呈给大师父,接着,合十感激道:“有劳大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