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栩顿了顿,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个……”
他抿抿嘴,脑海中浮现起危急时刻她松开抓住自己胸前衣服的手指,和无声闭上的眼睛。
“她……”徐栩想了又想,几度试图开口,临近一刻却憋了回去,斟酌来斟酌去,最终只蹦出了一句在他自己看来都有点莫名其妙的话。
“她……有点让人意想不到……”
这几天的接触并没有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反倒让“宴清”对于他而言更加捉摸不透了。
那些有限的信息套在她身上似乎都不适用。有时候她平易得似乎那个白色怪物只是一闪而过的影子。
听到这句话,苗教授笑了,毫无责备的意思。
“你对她评价很高。”
“……可能吧。”徐栩回答。他很坦诚地告诉对方,曾经在路上遇到过好几个感染者,也因此牺牲了不少战友。那些感染者的力量无一例外都非常恐怖,绝非普通人能够应对。而且他们的攻击除了满足自身食欲,往往也带有某种虐杀意味,极其残忍——这绝不是仅仅出自天性,而是他们已经开始认识到自己的力量有多强大,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因此才会愈发肆无忌惮,展开一段独属于猎杀者的血腥游戏。
所以在看到宴清及时收手之后,他才会那么惊讶。才会以另一种角度去试图了解这个在同类眼中的“白色怪物”。
“……她确实很不一样。”
苗教授问,“哪里不一样?”
徐栩想起祂在面对江阿姨时,微微后退一步、低头捂住脸的动作。
“也许是因为……再可怕的猛兽,在父母面前,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吧。”
……
江女士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安静美好的时光了。
她戴着老花镜,看着徐栩找来的《霍比特人》,这也是宴清最喜欢的著作之一。她的女儿就安静地躺在自己的腿上,闭目养神。偶尔看到有趣的地方她忍不住轻轻笑出声,宴清就会问她为什么在笑,她回答说原来矮人不止会精心呵护美丽的白雪公主,还能骑着猪一锤子敲碎座狼的头。看她笑宴清也会忍不住跟着笑。
以往只要母女二人单独相处,聊着聊着话题经常就会滑向相亲结婚养老工资保险宁宁学业等诸多问题,每个话题都隐藏着一个及其以上的爆炸点,从开始不经意的谈起到针锋相对互相输出观点再到以一方沉默无声而结束。宴清通常都是主动退让的那方,她很早就已经学会不再试图去说服母亲,这是一场吵不赢的战争。
多久没有像现在一样彼此安静陪伴的时光了?似乎从那一条花鼻子小狗开始,就很难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话了。
以前总觉得往后时间还长,有的是机会再相处。可事实却是往往在最年轻气盛最倔强的时候猝不及防、永久地失去了一个人,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句对不起以后我会改,就已经抱憾终身。
和很多人相比,她已经足够幸运。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有三个人的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两个陌生的气味。另一个很熟悉。
宴清一动不动,安静地听着江妈妈读书时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语。
“‘你该不会以为你所有的冒险和逃脱,都只是因为你运气好,只是事关你个人的安危吧?’”江妈妈用特有的老老师语调诵读道,“——‘你是个好人,巴金斯先生,我也很喜欢你。’”
“‘但你毕竟只是广阔天地中的一个小人物而已啊!’”
咚咚咚。
故事已到尾声,敲门声适时响起。
宴清这才睁开眼。江妈妈收起书本站起身来,温和地开口,“请进。”
三个人走了进来。最前面的是徐栩,随行而入的却是一位六十左右戴着眼镜气质平和的老妇人,以及穿着便服扎着马尾,脊背挺直目光奕奕的中年女子。
江妈妈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老人。而宴清的目光却聚焦在她身后的女人身上。
她看了对方很久,才缓缓移开目光。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打破寂静,直到宴清结束了这种本能的审视,下意识放松肩背之后,那位老奶奶才适时开口了。
“好漂亮的眼睛。”她充满惊叹的眼神,“又是一种全新形态的变异体。”
宴清略略一顿,朝她望了过去。
“我是苗招娣。”老奶奶主动自我介绍,态度非常温和,“对基因生物学很感兴趣,也研究了不少年。你觉得有威胁的这位是盛唐,我的朋友,这次是专程陪我来这儿的。”
这位奶奶穿着亮黄色的针织毛衣外套,这个年纪了仍然头发乌黑,齐耳短发梳得整整齐齐,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明快又有活力。她皮肤偏白,眼珠一点儿也没有老年人的黯淡浑浊,反而透亮得很,虽然瘦削但不佝偻,显得精神奕奕。宴清注意到她耳侧别了一根很有年代感的黑发卡,发卡上还粘着一朵造型可爱的太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