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这个提议让程裴永皱了一下眉,不成体统,就算没有才艺,在他眼里,能凑近给人奉茶都是好的。
屋里有许多人,有坐着的主子,也有站着的下人,这时没人在意男女之别,中间不隔屏风。
众人眼里,舟舟就是下人,她目光毫无媚俗之色,不卑不亢,仿佛她真的只是路过,兴致上来了,所以愿意给人说段书。
舟舟看出程裴永隐藏在笑容下的不满,他没有舟舟的卖身契,可他钱多,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在他之下皆是奴仆,碍于此处有两位客人身份比他高得多,他只能将情绪藏好。
“为何蒙面。”他就是看中舟舟美貌才让人把她带上来,命令道,“面纱摘了。”
“无妨。”
丁颉兴致上来,美人可以蒙面,也可以有脾气,他见过太多唯唯诺诺的小女子,反而更欣赏舟舟这般态度,半遮面,朦胧中带着美好的幻象,舟舟抬眼那瞬,他仿佛看见京城大道中央乘轿掀帘,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容和郡主,她有最阴郁焦躁的脾气,也有最惊心动魄的美貌,仅凭那张脸,多少男子为之魂牵梦萦。这样一位尊贵骄傲的女子,却被闻人家那小子气到离京出走。
令人唏嘘。
没有男人不好颜色,丁颉亦如是,他成家多年,不敢对郡主心存妄想,却没想到青禾能遇见一位女子眉眼与她如此相似,他便想让她面纱多戴一刻,免得显露真容令人幻想破灭。
“戴着吧。”
丁颉说完才想到旁边还有一个老糊涂,这人能压他一头,看上去快睡着了,还是身侧的年轻侍从替他回答:“杨大人不会介意这些。”
程裴永赔礼:“没教好规矩,让大人见笑。”
面对他们,程裴永再没有之前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世道就是如此,钱能生权,权也能毫不在乎底下人有多少钱,只要站得够高,一句话便能让人倾家荡产,可以视平民如蝼蚁,性命如草芥。
程裴永勉强敌过青禾的糊涂官,却不能撼动更高的大树,他指望在树下乘凉。
他望向丁颉,丁颉没说话,他望向杨朝省,杨朝省终于醒了,浑浑噩噩反应过来:“说书?说书好啊,我好久没听人说书了。”
舟舟松了一口气,她赌对了。
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白发老翁不是游湖看景的糊涂官,他手握权力,足以让旁人心生忌惮,尤其在青禾。
舟舟经历得多了,也可能是门外随时有人等着捞她,这是她站在这里的底气。
舟舟的故事讲给杨朝省一人听即可。
她将自己写的话本去繁从简,乡下书生走出大山,依靠机智化解危机,他有才华,考上了状元,有志向,开始为民解忧。
舟舟娓娓道来:“韩无考上状元后,父老乡亲为他喝彩,有个远房亲戚开书铺,店里生意不好,求他看在同乡的面子上,赠予他几卷手稿揽客,于是当地有了状元楼……”
程裴永脸色变了变,旁边,丁颉的脸色微妙。
舟舟不知道他们之间什么关系,她笔下内容是她见闻的串联与想象,却无意间触碰了一段过往。
丁颉是青禾出生的状元郎,年少家贫,曾经也胸怀大志,试图凭一己之力闯出一片天,但程家告诉他,这样不行。
穷人念不成书,进不去京,不止京城,赴考的人太多了,他可能连青禾的考场都进不去,就算进去,没钱打点巡考,他们会刻意找碴,没钱贿赂考官,他们不会认真批卷,每道难关过去,上面还有更难的路要走,穷人眼前是万丈深渊,富人才有坦荡的前程。
青禾是法外之地,油水充足,大家心照不宣。世上有无数个糊涂官得过且过无所作为,不仅如此,还有佞臣、小人,百姓水深火热无处喊冤,但青禾起码路平树茂,还勉强容得下外来流民,流民从更远的地方来,大多在中途睡去,或者随意找个旮旯容身,命大的,才能走到青禾,青禾对他们来说,是上天恩赐的宝地。
大璃生于忧患,数百年积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腐朽,有人视而不见,有人堵住了皇城的眼,让别人也看不见。
死于安乐。
南北皆来犯,十几年前,先有长公主领兵战南城,到如今洛家军镇北凯旋,大璃好像仍然国力强盛,固若金汤,远没到大厦将倾的地步,一个个危言耸听,有何居心?
丁颉是程家供养出的状元郎,他们之间有淡薄的血缘,程家看中他的才华,供他读书,只有一个条件,将来功成名就,他必须反哺。
要他知恩图报,要他化成大树遮风挡雨,这是程家供他读书的全部意义。丁颉知道程家拿他念书时的手稿当做噱头,也知道世上有座状元楼,但是那又如何。
只要大璃不乱,只要上面的眼睛还闭着,下面的嘴还堵着,只要青禾路还是平的,树还郁郁葱葱,只要天底下不止一个“青禾”,丁颉就无所畏惧。
别人有途径获利,他也有,可如果他们被查,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