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意之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完整觉,不只是在这里,前世也是这样,尽管总想着休息,可是难题一来,张着脑皮也要往上冲。
往往凌晨三四点一群秃头研究员顶着压力凑着脑袋笔头“刷刷”在纸上戳,一筹莫展。
于是借着受伤,既不用去参与那些繁琐无聊的封禅大典,也不用早起受气,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令人愉快。
张意之懒懒散散整理好,推开了门。
山上空气微甘,带着夏天难得的清爽,铺天盖地的蝉鸣,合着前山中气十足的、裴镜渊写的封词流畅而饱满地表露出来。
即使不在现场,似乎也能感觉的振奋人心的天地感召。
那封词张意之曾看过,裴镜渊递在她手里的时候她只看了一眼就被那磅礴大气震撼。
同时也不免产生奇异的想法,既然此人行吟落花流水,才如宝剑出锋,怎么就甘居臣下,凭什么甘居人下,单单只因为所谓血缘?
她毕竟不是张演之,不能感同身受历朝历代的文理章法,不臣之心一旦产生,就会如同燎原之势。
此时,她亦然如此,虽然心中疑惑可面上好歹稳得住。
青蝉见她出门,赶紧从后面一步跨过房门追赶上来。
张意之哑然失笑:“青蝉,好不容易有时间啊,留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青蝉在门口不知所措。
张意之安抚似的笑笑,转身离开。
青蝉很听话,她说不了话,也没什么学识与文化,数年的流浪生活只教给她如何保全自己与察言观色。
张意之散漫在山寺里乱行。
这些神佛之地,张意之从未龛见。
神佛应昭,在苦难时出现,为受苦受难了无希望的信民带去生的理由。
可是当苦难已经超越了生的界限,那些信仰不足以支持人生存,能够战胜一切活下去的不是口舌之间的传颂,而是坚可破万物的枪炮和最顶尖的科技。
所以她欣赏那琳琅的建筑,见那香烟袅袅从香龛里升起,站在大院里看安静的神像,却不肯踏入庇护的檐下,亦然不肯跪在那小小的四方团垫上。
张意之欲往上走欲感觉人烟稀疏,本修剪得体的树丛被分叉疯长,偶然能看见几只脏兮兮的小猫,并不对人亲近,甚至朝着张意之哈气。
常年没有人走的小路被荒草与荆棘掩盖,彷佛是在告诉行人,上面已经没有路了。
可是张意之抬起出了一层薄汗的脑袋,分明能从稀稀疏疏的光影中瞧见以蓝天为背景四周白云遮掩的一座小塔。
不够繁华不够漂亮,可是在最顶上。
礼部侍郎许老先生在来的路上与张意之搭伙,曾说过本朝祭神的规矩,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张意之浅听微笑却并不肯费心思去记。
唯一记得的大概就是他曾说过,凡是祭神皆要从一而终,方得圆满。
她不知所谓圆满究竟是所求之事可得圆满还是求神之心可得圆满,但是不外乎是如此罢了。
可是如今,她突然想去看看,那里供奉着谁的神像,才会叫众人放弃了圆满,半途止步。
张意之走得很慢,一点点细致地把所有挡路的荆棘砍断。
可走了不过十步,本不见人烟的山路上居然出现了行人走过的痕迹,一大片荆棘倒下去,露出略有荒芜的丛林。
也曾有人来过这里走过相同的路吗?
自己是为了窥探所谓圆满,那另外一个人是为了什么呢?
她站在那小道前面,将手腕上被钩破的宽袖绑妥当,爬高坡度骤升,她行至此处已然有些累了,可是她不加犹豫,只是喘息片刻便继续前行。
“喵。”突有一声尖锐的猫声吸引了张意之的目光。
张意之停下登高的步伐,循声望去,却见是一只小白猫,正炸着毛窝在矮矮的灌木丛里。
因为绵绵的缘故,她素来对白猫有滤镜,可眼前肥硕健壮的长毛白猫显然不是绵绵那样受欺负的可怜小猫,它目光彤彤,琥珀一般的琉璃光转的瞳孔里放射出动人的光彩。
小小猫咪,占山为王。
张意之笑意浓浓,拂袖,偏离了小道,一定要蹲下去摸它一把。
那白猫一脸桀骜不驯,一个箭步就隐没在了草丛里,张意之的手垂在半空中,哑然失笑。
她的视线随着那白猫消失的草丛看去,见它三两下就已经越过中间陡峭的悬臂到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小平台上。
见张意之不欲追来,悠闲地舔起了爪子上粉粉的肉垫。
张意之刚欲起身,却见三两步处立着一块斑驳破损的石碑,上面的刻字,不像是名家大师的写作,反有些偏执的孩子气,斜七扭八,深深浅浅。
勉强辨认,张意之终于看出“高处不胜寒”五字。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