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伸出手去摸那石碑上刀锋般顿挫的字体,竟从中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撕裂感。
她再抬头,目光所及皆是重峦叠嶂古木幽幽,蝉声啼鸣,本来在夏日日光下出了一身汗,现在山风一吹,甚有凉处。
她站立起身,继续前行。
-
山顶上不似在山腰陡峭,一大片平地笼罩着一座木制石块搭起来的旧祠,忽视放眼望去长度及腰一片绿色连绵的野草,便是破旧红色、扎眼无比的对联,左右各一副,在祠两旁。
墨色被雨点打湿又晕染,已经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
张意之气喘吁吁,她收回目光,喘息着把散落的头发重新挽起来。
等不经意摸到自己脖子的时候她眉心狠狠一跳。
有些事□□不宜迟,女扮男装不是长久之计。先前比在崇孝崇善两人中间,身高上便已经颇为难堪。其他的,就好比是未发育的喉结,总会在不经意间暴露。
她放下僵硬的手在腹间。可是自己究竟为什么到了这里,后世之年又是何等模样?这些难解的问题,也是她刻意回避的旧伤,细细密密横在心间。
她什么都不知道,先前一直在处理兄妹两个留下的难题,现在微微安定一些,这些事情就不可避免涌上心头。
她使劲甩甩脑袋故意将那些事抛掷脑后,又抬起脚向着那破旧的祠庙里走去。
-
“哗啦。”破旧的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她眸色一凝,转而翻身一转,化直冲着自己来的飞刀为利刃,狠狠搏击,几乎是一息之间就彻底反转了局面。
想要抽刀伤她的人被她抢过刀横在了脖颈处。
赵骅被锁喉,不可置信缓缓看向那把微微向内就能要了他性命的利刃。
张意之比他还矮一头,如此自然是不方便,她保持警惕,偏头看见了清冷破旧的大殿中间缓缓回过头,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的裴镜渊。
他在夏天穿着一身黑色长衣,背着手,面上丝毫不差还是那副样子,静静看他们对峙。
“裴镜渊。”张意之启唇,松开了手里的赵骅。
赵骅捂住喉咙止不住弯腰咳嗽。
张意之将他的刀顺手放回了他的刀鞘。
微恭却并不诚意:“得罪。”
她抬起头迅速打量四周,却见没有塑身神像,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
描金的素边,鲜艳的石榴色衣裙,女子眉眼大气,含笑而立。
她低垂着眼,似含春露,灵动温柔。
只是她的画工画法无不是在告诉众人这并不是神佛菩萨,而是一个凡人。
她的供台上,凋零的鲜花、熄灭的香火、尺牍的灰尘,颜色逐渐褪去而显现出无力乏天的彩旗与经幡,像是一个旧人,钉在墙上被人渐渐遗忘。
隔山封禅正激动人心,吹敲的声音不断隐约传进这里。
“敬!”这一力透纸背字从前山传来,骤然唤回张意之的意志。
她注视着面前始终淡定而含笑的裴镜渊,问他:“这是谁?”
裴镜渊闻言转回头,看着那巨幅画像上的女子。
那是谁?
那是一个午夜梦回也会偶尔忘记五官的女人。
在孤独寒冷的夜里,能记起来的只有轻轻的哼唱和整宿露寒霜降的萧萧背影。
裴镜渊面上笑容不变,手里捏着扳指却微微用了力气。
“这是先皇后。”
“陆氏。”
“敬!先皇后在天之灵!”前山的高唱又传经而来,与他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张意之眉眼一动。
那位,谋反无果,在冷宫孤独产子,又自杀而亡的先皇后。
太子沈晏清的生身母亲。
“你来这里作甚?”张意之轻声问。
裴镜渊当作没有看见赵骅紧张的面目,沉默半刻道:“陆氏与卢氏是故交,我替老师来看旧友。”
张意之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件,用火烛点燃一角。
疯长的火苗向上舔舐手心,他的面目似乎也印上了金黄的淡光。
她是罪臣之女,又是自杀身亡,一个没有头衔不受帝王尊崇甚至死后没有葬入皇陵的皇后,世人厌恶她辱骂她,既不会给她建庙也不会记得来祭拜她。
所以即使渴求圆满,仍旧没有一个人愿意踏上山路来此顶上为逝去的皇后娘娘上一柱香。
只有她进宫前的故交还记得那个传奇一样的浓墨淡彩的鲜活女子。
会记得给她带上一言半语。
除了故人,原身也曾敬爱她年幼时果敢机智的事迹,兔死狐悲,伤及己身,亲手为她写过悼念词。
一个鲜活的女子,因为所谓家世因为所谓命运,在一场赐婚中盛大出嫁,凤冠霞帔放置在高座,又因为一场碎梦跌落泥土,自从僵硬麻木甚至走上了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