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风餐露宿,终于在夕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到了嘉阳县。
两边夹道相迎的百姓没有京都民风开放,反而显出一丝奇异的腼腆,抱着孩子的妇女缠着头巾,好奇地打量来来往往的车辆。那孩子倒是挺胖的,一双眼睛溜圆显出黑白分明。
经过这几天的调养,张意之的视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虽夜间仍旧受限,可白日里几乎能见个差不多。
一行人安安静静进了城。
前有人传报,只说请张大人到队前去,迎接的官员已经到了门口侍奉。
这就是传说中的“来往应酬”吧,张意之欣然应答。
阳光赫烈,虽然已经接近日落却仍旧热浪逼人,身上的衣裳没过多久就湿了半截,贴在身上。
来相迎接的人除了嘉阳大大小小的官员外还有一位紧随其后的老者。除了那位淡笑着不做声的白胡子老人以及他身后粗布静默的年轻小辈们,官员们一脸“上级领导来视察”的小心拘谨,还掺杂着一丝被认可的兴奋。
张意之猜,那老者正是隐居的卢氏。
果不其然,裴镜渊紧跟在张意之身后来,率先行礼低声道:“老师。”
他在卢氏面前乖觉的不像样子,简直不是张意之印象里任何时候的裴镜渊。
卢氏笑着拍了拍他,可炯炯目光却始终在张意之身上,后又直接开口问:“这便是子礼吧。”
张意之由是过来,随裴镜渊礼数,行晚辈礼:“晚辈张演之问老师安。”
卢氏笑:“我与你祖父是旧交,前些时候应了你的信,长子卢照进京去贵府教书,来信报平安欣慰说族子聪慧,皆是可造之才,我替故去的张兄也高兴。”
“族子顽劣,有这么好的老师,是他们的福气。”张意之诚恳摇头。
“哈哈哈哈好好好,你这小子跟你祖父一个脾性的。”卢氏满意点头。
他们说话的间隙皇驾已经进了城,嘉阳大大小小的官员紧随其后。
卢氏转过头,看着连绵的仪架,目光闪烁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握紧了裴镜渊的手,有些粗糙扎人,那不仅仅是常年写字弹琴的文士之手,更是躬耕在山野,带领着族人播种收获的农家之手。可是又异常奇异温暖,他抚着胡子:“寒深,回家来了,多看看多走走。”
这句话,却意外叫张意之听了心里也暖暖的,彷佛真是回了家一般。
“是,老师。”裴镜渊躬身低语。
他话音刚落,他身后几个卢氏子便上来搭腔:“就是啊二兄,您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很想念您,没有您又没了长兄,真是没人能管了小七。”
那个被称为小七的人矮矮的个子看起来最为沉默寡言,憋着嘴一脚踹在了那人屁股上。
众人哄笑。
便连张意之都抿了抿唇角。
那晚上,张意之终于终于不用在马车上睡觉。陛下住进了嘉阳最好的庭院,离着官员休整暂居的驿馆并不近便,是以她也不必上前去在这危急时候凑热闹。她洗漱完惬意地躺在客栈宽绰柔软的床褥上,深深吸气又吐出,浑身酸痛的肌肉顿时被放松下来。
房间里没有别人,青蝉和青雀他们都下去歇着了,青杉又在沈晏清那里蹲守着,张意之只能隐约听见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和床边窗户外熙熙攘攘的人声。
不同于京都的官话,那声音带着北方特有的粗犷与豪爽,笑语阵阵,听的人心里爽快。
张意之爬起来,伸手推开了窗户,一瞬间晚风热浪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甜汤、面糊糊、葱油饼和胡辣汤……混合的香气。
“咕~”张意之捂住了肚子,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下去找点东西吃吧。
她又关上窗户,踢蹬着穿上鞋,在屋里犹如鬼魅四处游荡着给自己找了根簪子随意把头发盘起来,一出门又腰直挺正变成了一丝不苟的张演之。
认识的官员在二楼走廊里瞧见她,惊讶又笑着打招呼:“张相丞,您这是……”
张意之回之一笑:“考察民情。”然后在对方不理解但是崇拜的目光中潇洒出门。
了解大家平时都在吃什么怎么不算是考察民情呢?张意之摸着肚子,停留在了一家卖汤的摊位前。
那摊位老板正目瞪口呆看着面前这仙子一般的小公子,便听对方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然后白净的手心里赫然一锭银子。
老板狠狠倒吸了一口气。
“多要葱花。”张意之淡定笑露出牙。
一刻之后,张意之在小摊里坐定,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下漂浮着在鲜汤里被盛放上来。
摊位里的人都好奇地看着那被热气烫到鼓起腮帮子不停吹气又忍不住往嘴里加塞的小公子,隐隐有些笑声。
就连那一开始诚惶诚恐的老板都松弛下来,忍不住笑着说道:“小公子,你先放着冷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