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面那张纸,尽管雨水浸泡晕染开墨色,可五花花赤色的大叉下边被丑化的模样却悍然写着“江凌清”三个大字。
张意之笔直指着那张破纸,眼睛却看着江杜鹤:“我想要是我,没病为了躲避也应该病了。”
江杜鹤先前的玩笑已经收了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倒是真有些唬人,眼里闪烁不定,像是下一秒就能出剑的狂人。
可张意之不在乎,她撇撇头像是一阵轻盈的风,说完便又向前走了。
她边走边说,实际上就是说给江杜鹤听的:“我们本是来住客栈的,不过现在看来这客栈生意不太好做,或许应该直接在郡督府借住,也能时时刻掌握城中动态,以备有不时之需。”
“少郡督觉得呢?”
“自然是好的。”江杜鹤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
江凌清,张意之起先怀疑他是为了压制民愤而在府中装病,可等到踏进萧瑟冷清的郡督府倒是叫这猜测不攻自破了。
江凌清压制着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只在屏风外面都快要被他的咳声震碎了,而绵长的咳嗽声之余的喘息像是劫后余生,上气不接下气。
郡督夫人低低压压地哭,听起来像是漏雨的窗梢。
张意之跟裴镜渊对视一眼。
“还怀疑是假的吗?”江杜鹤冷笑,他抬起手在紧闭的房门上敲了敲,房门里连续不停的咳嗽与哭声有一瞬间间断,像是受到了惊吓,然而接下来是更加剧烈的咳嗽声。
里面的妇人低下声音:“是大郎回来了,你父亲情形不好,我在这守着你自去歇着吧。”
“欧氏,朝堂使臣来了,你替他出来见见。”江杜鹤就此一句话。
哭声止了,好像有拖沓的行走声。
张意之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泪眼惺忪的中年夫人,没想到出来的却是一个眉眼孤弱的二八少女,掀开帘子羞羞怯怯站在那里,低垂着媚眼不太敢看人。
她起先扶着屏风一角立着,可弱如拂柳,不多时就采住了江杜鹤的一角衣裳依仗着才说道:“诸位大人也看见了,我家老爷已经不能好好回大人们的话了,若是有什么嘱咐,也就只有大郎还能协管,不妨就与大郎商讨吧。”
她说的话是软软糯糯的吴侬软语,说到最后,用手绢按住了眼角,楷泪去了。
“欧氏,我且问你江大人是什么时候病倒的?”张意之犹如局外人,虽然认认真真听完了妇人的讲述,但还是问道。
“也不多时候,夏初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后来灾情浩浩荡荡,老爷又要管理好郡里众多事务,还要开放城门收纳流民……不过大人们也晓得了,流民之乱与城民形如水火,老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竟也病倒了。”她说到最后身体晃了晃,脸色愈发苍白。
“你是说江大人为城民憎恨是因为接纳流民且无力安置的缘故?”张意之又问。
欧氏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点点头表明确实如此。
“是这样吗?”张意之又转向江杜鹤。
江杜鹤倒是从头到尾淡定得很,只是问:“怎么,难道大人们要亲自进去问问那个屁都放不出来的老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鹤儿。”欧氏脸色一白,急急阻止。
“闭嘴。”江杜鹤一根手指直接压在了欧氏的唇上,厌恶且意有所指,“你最没有资格管我了,还是好好关照着你自己吧。”
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转头便走:“我还有事情要做,叫郡督夫人为你们清扫客房住下就是了,使臣大人们。”
看起来比继子还要年轻的继母又羞又恼,最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能含泪叹息:“鹤儿他只是厌恶妾身,绝没有冒犯各位大人的意思。”
裴镜渊点点头,还是含着淡淡的深不见底的笑:“那么就有劳夫人为我们收拾……两间客房住下。”
“嗳,应该的。”欧氏似乎有些害怕裴镜渊,低着头失魂落魄盯着地面,只点点头。
张意之趁着两人说话一边跟裴镜渊往前走,余光向屏风里窥探了一眼。
形如干尸枯瘦的江凌清木僵僵披衣坐在床上,两个眼窝已经深深陷了下去。
可他一动不动张着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甚至与张意之平静地对视上。
“两间?”张意之移开了目光,她笑着接上裴镜渊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我自己一间,你、小七还有他一间。”
裴镜渊还有作声,喜小七第一个反对:“怎么不能叫我二兄单独住一间,就你娇贵。”
“小七,你辛苦一点,多看着他些。”裴镜渊倒是没有理会张意之的玩笑话,他对喜小七嘱咐道,然后又转头对张意之说,“你跟我一间。”
反正住在这里不过是个幌子,并不真正指望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张意之也无所谓,耸耸肩表示知道了。
她快走两步跟上欧氏的步子:“夫人这么年轻,怎么嫁给了江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