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淮死后,满朝文武原本只着力于安置江南灾民,平稳粮价,镇定民心,盼着安安稳稳渡过江南水患这一劫。
不料荀炎这直肠子突然搅进来,凡事必定要较真,必定要查清江南水患到底是天灾作乱还是人祸为患,还要查粮价如何又平又起,死了两个江陵粮商又是为何?
水至清则无鱼,这件事里,谁又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索性将矛头都往户部去,丢给这荀炎好好查一查。
这荀炎总不能查完户部,又查刑部、兵部、礼部、工部吧?总不能御史台、国公府也都掀起来查吧?
凡事都得适可而止,这朝堂到底还是皇帝的朝堂,届时荀炎即使再要深究,只怕也不能够了。
一夜之间,户部被许多只手轻轻推了出来,而这许多只手,都揣在宽袖官袍里,默不作声。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城楼上,一位禁卫冷眼看向城门之下,神色冷峻,眉宇淡漠。
昏黄的夕阳落在狭小角落里。
隐身于孙府的吴非辞发现,近日孙府的防范完全松懈,不似前两日那般连地砖都要翻开查看。
与此同时,她也偷偷瞥见了文仲藜频繁出入孙府。
所以,在户部与公主府之间,孙府选择了国公府。
既选择了国公府,那公主府婢吴阿婉是去是留,是死是活便无所谓了。
孙府松了一口气,手持长棍警惕所有猫猫狗狗的家丁,出入都需抬头验明身份的婢女,日夜颠倒守门的仆从……还有东躲西藏的吴非辞,上上下下全都松了一口气。
孙府之外,竹绿已经守了几天,准确地说,吴阿婉进去几天,她就等了几天,青乌姐姐告诉她就在这两日,吴阿婉一定会自己想办法出来的。
她蹲在这巷子里喂秋蚊子,焦灼万分,眼睛还不敢随意从孙府离开。
和往常一样,孙府后门里运出几个酒缸子。
咕噜咕噜。
一个酒缸子从停靠的牛车上滚了下来,哐当几下,滚到竹绿脚边。
酒缸里,幽幽伸出一只手……两只手……脑袋一颗……头发一堆……
啊!
竹绿吓得忘记尖叫,脚下步步后退,瑟瑟发抖。
酒缸里的人抬起脸,蓬头垢面,冲她笑了笑。
这不是吴阿婉吗?她怎么这个死样子,浑身都是酒味,醉醺醺的,笑起来像是神志不清的傻子一样。
竹绿赶紧上去扶她起来,嘴里念叨着:“你怎么现在才出来?你不是足智多谋吗?第一天你就该跑出来,害得我苦等这么些天。”
这人沉得要死。
竹绿只能雇了一辆驴车将她搬上去,拍了拍她的脸,说:“公主今日刚刚回府,你得快些醒过来,要不然可是要被怪罪的。”
吴非辞没应她,脑袋一歪,醉死过去。
驴车颠簸一路,她吐一半呕一半,直到上了一辆羽翎四柱的二马翟车,胃中的烈酒才稍稍消停。
朦朦胧胧的眼前,晃过一抹绡金幔。
绡金幔下,熟悉的声音高高在上,于耳边悬坠。
那声音告诉她:“本宫并未将你当做弃子。”
她伏在矮凳上,似浑然不知周遭事。
那声音还告诉她:“对于孙府,本宫绝不会妥协,青乌所做并无错处。”
她身子一滑,睡倒在地上,脑袋舒服地枕上自己的胳膊。
那声音轻叹了一下,又说:“救你,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是……”
她喉咙里似低低出了点声,不是是醉呓还是回应。
救人何难?只需一声令下,公主府侍卫杀进孙府,别说一个婢子,里头的猫猫狗狗都能救出好几十只来。
只是……不值得。
昭平当下养精蓄锐,突然大张旗鼓针对孙府,难免引起旁人揣测,尤其是圣上。
为了一个婢子,不值得罢了。
帘内,清醒冷静,帘外,醉意昏沉。
马车碾过青石砖,再轧过碎石路,来到荷花巷前,停住。
有人将她抱下车。
这人吴非辞认识,不就是那个谁……赵知临嘛!
昨天自己还偷偷画过他呢,还是那种见不得人的、罪恶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插画。
他可好了。
声音好听,手修长,脸俊俏,性格好欺负,还知道脸红。
吴非辞喜欢……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