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活着的痕迹,虚无缥缈。
吴非辞不喜欢虚无缥缈的事,不论红鬃战马怎样地嘶鸣,墓前树影怎样地晃动,都没有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来得干脆。
要亲眼看到他,要触碰到他,要听到他说话,要他的眼睛直视自己,要他的双手抱住自己。
要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的叹息。
没有这些,都不算。
公主府书房外,梨树抽新芽,青翠欲滴的春风打在书房的窗棂上。
吴非辞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脑袋下枕着四书五经讲义,昂贵的紫毫笔在指间来回旋转。
朝堂上弹劾昭平的折子越来越多,有太子的人,有国公府的人,还有昭平自己的人。
昭平对自己的父皇最了解不过的了,这些日子以来,昭平初露头角,锋芒太过,等着别人来磋磨,不如自己露出些错处让别人揪住。
其他错处都不可靠,只有错处在吴阿婉身上,她才安心,进可攻退可守,吴阿婉这人不会让她失望。
吴非辞换个姿势继续趴着,顺道撇撇嘴——没意思。
不知几时,她已然睡去,双唇时不时轻抿,心口微微起伏。
青乌蹑手蹑脚走过来,站在窗边盯着她许久,轻招手唤来竹绿,问道:“她睡多久了?”
“从早上进书房到现在,就一直趴着,半页书都不曾读。”竹绿小声道:“昨日也是如此,不知她这人如何这样懒怠了。”
青乌一面走到廊下,一面道:“她就没勤恳过。”
竹绿随在后边,道:“正月前我见着她日日来得早,回得晚呢。”
青乌道:“这才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我听说她最近夜里不睡的。”
“什么?你听谁说的?”
“她自己说的。”
“你可别听她唬你,她就是懒的,夜里不睡,你也信?”
青乌这人说话有偏见,怎么就不能信了?
吴非辞最近夜里确确实实没睡。
点着昂贵的蜡烛,烧着炭火,窝在蔑席上,警惕地等着什么人来。
偶尔也会假寐一会儿,耳朵却惊醒着,守株待兔一般。
若他来,自己便能知道,届时一把抓住他的手,当面质问:“哟,你还活着呢?”
不行不行,这样太轻佻,显不出自己对他的日思夜想。
要不缓缓睁开眼看着他,可怜兮兮来一句:“夫君,你终于来了,呜呜呜……”
嗯……不太好,他躲着自己这么些日子,自己还唤他“夫君”?做梦去!
不如假装睡着,且看他怎样,若是忍不住,就悄悄露点缝偷瞄他一眼。
可她错算了一点,比起耐性,赵知临总会高她一筹,后半夜时就苦熬不住,歪靠在无足的粗木隐几上,呆呆地盯着炭火里的星点。
竟睡着了。
醒来时,她一无所获,怅然望着空荡荡的卧室,无奈叹息。
却在这叹息间,嗅到一缕凛冽的药味,这与阿清每日熬的和与这药味很不一样,且阿清从来不会进到这屋里。
像是有人不小心将药味落在这屋里,带不走,挥不散,无可奈何,只能将它留在这里。
当做一个破绽,被她得知。
凛冽苦涩的药味里,逸出些许类似雨过竹林的干净气息,令她莫名安心,是熟悉才会产生的安心。
这个味道,她应该熟悉吗?明明没有闻到过,却好像来自旧人。
吴非辞低头闻了闻身上的被褥,味道若隐若现,起身挽发时顺手闻了闻发丝,连带着手腕与底衣都沾染上了。
她不喜欢若隐若现的味道,会随时随地消散。
这日,吴非辞伫立在宫门外,等昭平出来。
“吴妹子!”荀炎先从宫门里走出来,远远看到她,立即打了招呼,不拘小节地用袖子擦擦鞋面上的泥,道:“站这儿等公主呢?”
他不拘小节,吴非辞却不能随性,恭恭敬敬道:“回荀府尹的话,是。”
荀炎道:“那你可得好等,公主在议政殿同皇上说话,可不知道得多久。”
吴非辞道:“婢子只管等着便是。”
“听说你从岭南运了棵荔枝树回来?”
“正是。”
“哎,这破事……”荀炎摇头,“你可有好果子吃了。”
吴非辞也摇头,“好果子坏果子,婢子也挑不了,来什么便吃什么。”
看到她,荀炎忍不住提起来,“当时没能将赵七郎拉出来,是荀某失职……”
“荀府尹这般说,可是折煞我与我夫君了。”
“算逑,这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吴妹子你自己看着过,那狗屁老天爷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实在想不开上个吊就知道有多难受了,到时候就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