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打量他,试探地喊他一声,容玄含糊应了一声。
她轻轻推了推她,他含糊应了一声。
景玉心念微转,环顾四周,小心翼翼蹲下身,伸手在他身上东摸西摸,不出所料,摸到一块出宫令牌。
因为昔日一件事,她颇为讨厌容玄这个臭酒鬼,却没想到,这个臭酒鬼今天却帮了她大忙。
她将令牌塞进腰带里,再没看花间酒鬼一眼,转身匆匆离开。
“你一定要去?”
“一定。”
“若是娘不肯让你去,你会如何?”
“会痛苦一辈子。”
“有多痛?”
“生不如死。”
“若你此去遇到危险,又该如何?”
“刀山火海,非去不可。”
“不悔?”
“不悔。”
“好,那么娘就让你去。”
当景玉气喘吁吁转过回廊拐角时,她娘忽然就站在她面前,面色平静问了她这一番话。
知女莫若母。当她听到小道消息,说太子死在流放途中时,她第一反应就想到景玉。
她知道景玉一定在想办法出宫,也知道景玉会去找哪些人求助,更知道那些人不会帮她。
关于女儿的一切,她都知道。
所以她等在景玉必经之路,尝试以母亲的关心,去阻挡她。
景玉下决心要出宫,她并没有阻拦,只是替她青紫的额头上了药,而后放她离去。
景怀氏并不是个强势的人,从不会用自己的想法去干涉旁人的决定,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孩子。
所以,她一向和孩子们处得很好,她们有什么拿不定注意的事,或者对旁人羞于启齿的事,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她觉得自己当母亲很成功。
※
话说景玉这边,得了令牌,急匆匆来到宫门。她身上穿着宽大的太监服,帽子恰好挡住受伤的额头,守门士兵并未发现异样。
方验过令牌,只见两匹毛色光滑的高头骏马拉着一架金顶紫猿的马车缓缓驶向宫门,景玉忙垂首退到一旁。
马车行至门前,一只秀气的手挑起流苏锦纹车帘,手里拿着一块金色令牌,侍卫看后退至一侧,恭敬道一声:“襄王殿下。”
襄王?
车帘落下时,景玉微微抬眼,却只看见一点薄如白瓷的下颌。
马车驶进皇宫大苑,景玉也出了宫门。
天气森冷,放眼望去,红墙黛瓦上积雪未消,一片白茫茫。
景玉一怔,从京城和子午山相隔千里,若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必须要一匹好马。景玉加快步伐,准备去市集买马,尚未走出宫道,便看见一匹马。
那是一匹四肢矫健的高头大马,鬃毛柔顺光滑,黑得无一丝杂毛,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匹好马。
马背上却担着个人,手里拖着个酒杯,像是醉得不省人事。
走进一看,果然是容玄!
他方才不是在花丛里喝酒?又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景玉来不及多想,双手拖住他的脚,将他拽下马来。
容玄倒在地上,朦胧的醉眼微睁了睁,转瞬又闭上,似是睡着了,手里竟还握着小巧精致的白玉酒杯。
看来真是个醉鬼,而且醉得不清。她素日讨厌醉鬼,现在却觉得这个醉鬼醉得有些可爱。
景玉脚踏银蹬,翻身上马。马儿长嘶一声,扬长而去,蹄下溅出几点雪星子。
雪地上的人轻轻“咦”了一声。
这确实是一匹训练有素的神驹。
一些千里马虽能日行千里,初时四蹄生风,跑得极快,但到后期却后劲不足,并不能算上乘的马。
景玉身下这匹马,初始以平稳的速度小跑,跑了一段路后便撒开蹄子,越跑越快,仿佛长了翅膀一般,蹄下生风。
冷风如刀,刮得耳朵生疼。
冷风如水,从四面八方涌进鼻子里、耳朵里,景玉紧紧抿着唇,强烈的眩晕感伴着耳鸣冲击着她,被冻得红肿的双手死死拽住马缰。若是一放手,便会落马。
天色逐渐暗下来,四周草木朦胧,远山轮廓已模糊成一条蜿蜒起伏的线。
景玉胃里一阵收缩,几欲作呕。忽然,她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从马背上栽下来,滚到一株三人合抱的古树下。
光秃秃的枝丫戳破将天空戳了几个洞,雪花纷纷扬扬飘下,穿过树缝,落在她的发上,脸上……
她已从马上跌落过无数次。
她很冷,身上简直没有一丝温度,无论是谁看见,都会以为她已是个死人。
可她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因为她一定要去见阿植,若见不到,便是心中大憾。心中有憾的人,又怎能安然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