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植……阿植……”
她的嘴唇已皲裂,又白又干。白得像个死人,干得像几个月没喝水。
苍白的嘴唇翕动,嘴里不停地喊着阿植,轻细的声音淹没在风雪中。
她尚有一丝意识撑着,只是似乎已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她使力想睁开眼,却是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到。
她挣扎着要起身,整个人却好像是被禁锢在石像里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好像人临死之前。意识尚且残留在人世,身子却已经死了。
景玉奋力挣扎,挣扎着,挣扎着,就没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风声渐弱,雪已落尽。
景玉忽然感到一点温度,似乎是有人给她盖了一层毛茸茸,暖呼呼的被子,让她不必再遭受寒冷的侵蚀。
须臾,如羽的睫毛翕动,她缓缓睁开眼,从树缝中窥见一轮明亮而清冷的雪月,和一个长着长毛的马脑袋。
她借来的那匹黑马正低着身子,用脖子轻柔地摩擦着她的脸,似乎是想给她一些温暖。
景玉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身子已恢复知觉。
她翻身爬了起来,身上竟连一片雪花也没有。
难道是这通马用尾巴给她扫了身上的雪?
景玉并不去想,她翻身上马,顶着头上明晃晃的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转日,天色尚朦胧,像掺了水的墨汁,似黑未黑,将亮未亮。
放眼望去,山与树与云,上下一白。
子午山下有一间驿站,厚重的云层似要垂到屋顶。
马蹄未稳,景玉已翻身下马,冲进驿站,看见两名侍卫正在吃馒头,喝热羊肉汤。
忽然间冲进来一个人,侍卫尚未回过神,那人已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语气比冷馒头还硬:“太子在哪里!”
这样的语气并非询问,而是命令。
侍卫见她额头青紫,脸色苍白,发髻散乱,活脱脱像一个女鬼,竟然咽了咽口水,道:“在里屋……”
他竟然还补充了一句,“在里屋的床上。”
反应过来时,屋中已无方才那人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侍卫将手中半个馒头泡进热乎乎的羊肉汤中,揉了揉眼睛,问同伴,“方才有个人进来了?”
同伴也睁着眼睛,“对。”
“问我太子在哪里?”
“对。”
“人呢?”
“我也没看清楚。好像……找太子去了。”
他“哦”了一声,忽然怪叫起来,敲了一下同伴的脑瓜,“那还不进去看看!?”
屋中很简陋。
一桌,一椅,一榻,一人。
那人静静躺在床上,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囚服,发髻也有些散了,他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
“阿植……”景玉伸手去触摸他的脸,指尖微颤。
“阿梨来找你了,你……你睁开眼睛看看阿梨,好不好?”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不知是指尖本就凉,还是他的脸是凉的。或许两者都有。
“阿植,你看看我……我是阿梨啊……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看我吗?我已经来了,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不摸摸我的脸?我的脸好冷,手也好冷……”
没人回答她。
景玉哽咽了一声,双手捧住他苍白的脸,低低地呼唤他,一遍又一遍,似乎不把他唤醒不罢休。
站在门口的侍卫竟觉得眼角有些酸胀,不由得眨了眨眼。
见她仿佛发了痴,忍不住安慰道:“人已经没了,姑娘节哀。”
人世间的生死离别,总教人倍感伤怀。
景玉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她的眼里只有阿植,她的耳里听见的都是阿植的声音,好像世界上只有阿植一个人。
阿植同她说过很多话很多话,她都记在心里,此刻却又一句都想不出来,脑袋像搅成一团的浆糊,只觉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忽然,衣角里露出一点白,景玉抽出来看,是一封信,上面写着几行简约的字。
吾妻亲启,见字如晤:
“自幼青梅,相慕已久,曾许诺,春秋相守,至白首,死生不负。然此去经年,憾隔千山,相见知何日?若吾不幸死去,任凭乾坤颠倒,斗转星移。心中所忧,所思,所念,所爱,不过吾妻阿梨。”
他们与她虽还未成亲,可在阿植心中,早以把景玉当成她的妻子。
六十九个字化作六十九根针,一根一根插在她的心里,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哭着从腰间取出那块月牙形白玉佩,放在他内襟口袋,贴近心口的地方。
她握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仿佛又回到那一夜,屋顶之上,朗月清风,共曰《上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