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真的在动。
位于石窟正中的主佛像,黑曜石的眼珠微微一动,半阖眼眸缓缓睁开,身后圆形头光渐渐亮起,有火焰在石壁上燃烧。
菩萨首冠华蔓,袒露右肩,双臂所佩飘带无风自动,凌空飞舞。有二蛇自肩垂下,蛇头相对,口衔莲花。
飞天斜披络腋,天带飘扬,赤足行于石上。满壁飞天舞。
张发平和其他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人忘了手上还握着工具,手一歪,深深凿入石壁的钎子斜着撬了下去!
“当啷”一声,一块石头掉了下来。
不,那不是石头,是主佛像盘膝而坐的腿部!
洞窟陡然刮起一阵风,似有惊啸响彻窟内,众人明明什么都没听到,却好像被无数根针扎入脑中,一时痛苦捂耳抱头,站都站不稳。
主佛像身后火焰暴涨,几乎要覆盖全窟,冰凉的火焰在疯狂跃动,张牙舞爪向外伸展黑色焰尖。
佛像、菩萨、飞天、比丘尼、夜叉……洞窟内所有石像遽然转头看向众人,无机质的瞳孔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
有人受不了这超现实的诡谲氛围,扔下工具就要往外面跑。像是推翻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其他人如梦惊醒,慌乱地也跟着往外跑。
可有人没跑出去。
地上胡乱堆叠着被斫凿下来的石块,有一双双石手从地面伸出,如海葵般挥舞,将经过的人死死抓住,缓缓往下拖。
被拖倒的人恐惧地尖叫,另一只没被抓住的脚疯狂踢踹着石手,试图踹开石手重获自由。
他们竭力地伸出手,去抓一切能够到的东西,不管那是石头还是野草,或只是其他人的腿,却又被从腿部传来的巨力硬生生扯得松脱。
绝望中,他们用十根手指死死扣住地面,指甲翻起,指尖血肉模糊,血肉掺杂进土石,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但这没用,石手坚定而缓慢地将猎物拖过来。然后,从脚开始,他们被石板一寸寸地吞噬,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直至被吞没头部。
惨叫声戛然而止,石板上多了一个在炼狱中绝望挣扎的扭曲人像。
二黑也被石手拖倒。
和其他惊惧万分肝胆俱裂的人不同,他身上有一股愚鲁的蛮狠莽勇之气,见踹不开石手,他抓起不知道谁丢下的锤子,梗着脖子,发狠往石手上猛砸。
他就不信了,还砸不烂这块石头。他倒要看看,是锤子硬,还是石头硬!
石手被砸得石屑乱飞,手指纷纷断折,只剩下光秃秃的掌根。二黑一骨碌爬起来,越过惨叫的其他人,朝着洞口逃去。
但他没能跑出去。
一个断臂的菩萨挡在了洞口。菩萨嘴角微翘,凝固不变的石质面孔,素面宝冠缯带垂落耳旁。
他认得这个菩萨,二黑无法自抑地发起抖来。
——“哎呀,你小心点凿嘛,这胳膊都被你闹烂了,这咋弄呀。”
——“这石像又不会吃人,你管他呢,大岗说了闹烂也不给他们留下来。”
最后的视野中,菩萨胸前蛇饰松开口衔莲花,兀地扑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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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呼……
张发平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一瘸一拐地在山道上狂奔,迎面而来的枝条在他的脸上刮出道道血痕,细小飞虫和着扬尘扑进眼中。
他用手去揉,眼睛又痛又痒,生理性刺激流泪,视线愈发模糊。
——佛祖发怒了!
张发平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佛祖保佑,让他从山崖坠落,却保全性命只受擦伤,还指引他发现古人观佛礼拜之处,这是要引导他一心向佛啊!
可他愚钝,竟不知佛祖苦心,更不知感恩,反倒带人盗凿偷割石像,结果惹得佛祖发怒,显灵降罪。
张发平既痛又悔,恨不得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被私欲操纵,做出此等逆天之事!
他,他一定会虔诚礼佛,早晚烧香,每逢初一十五便进贡珍品。不仅如此,他还要请戏台子连唱百天的戏,以示向善之心。
可是佛祖到底还是眷顾于他,不忍心让他就这么泯灭。
张发平恐惧又自得地想着,其他人都被石手抓住拖走,只有他逃出了洞窟——当然,这可能也和他站得离洞口最近有关。
但这说明什么,说明佛祖还是保佑他,即使他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但佛祖也只是小惩大诫,让手下这些小兄弟代他受过。
毕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做过大恶方得大善,佛祖到底还是想要度化他。
张发平“嘶”了一身,脚上的伤口还在一股股地往出冒血,血管突突跳动,尖锐痛感顺着神经狠狠扎进大脑。
他逃跑的时候慢了一步,石壁最下方形若侏儒的尖耳夜叉破墙而出,拿着石叉重重扎进他的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