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过了多少日子,我已算不清楚,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那日出了树林,我们乘坐的马车便已被掉包,迷药发作后,赤贯昏睡不醒。我看着窗外落下的雨,将地上的车轱辘印冲刷无踪时,方反应过来一件事:值此阴雨不绝的时节,黎枢言那番脚印、足迹论如何能成立?
他……骗了我。
我后来仔仔细细地将那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地分析了一遍又一遍,从黎枢言制止我告知姬深黎砚失踪之事时,他已经露出了破绽,可我……
可我从未怀疑过他,哪怕一丝一毫。
从他三跪九叩,郑重许下“从今日起,吾姓曰黎,吾名枢言”的誓言时,我心中已视他如至亲之人。我曾有多信任他,这巴掌挨得就有多痛。
如今思及,只有寒心。
黎枢言擅易容、变声、追踪,又通晓各国语言,这意味着:想要捉他,难如登天。
赤贯昏迷后,我和平安根本不是黎枢言的对手。未过多久,便有两人前来接应,黎枢言将他们易容成自己的模样,一人带走了赤贯,一人带走了平安,而黎枢言则带着我,三拨人马,各自行往三个方向。
临行前,平安被封住了嘴,不能言语,只定定地盯着黎枢言,豆大的泪珠不住从眼眶里滚落。黎枢言心有不忍,俯下身轻抚她的面颊,柔声道:“安儿,我们会再见的,你等我。”
夜半时分,黎枢言将马车驶到一处悬崖边上,道了句“姑姑,得罪了”,便不顾我的挣扎和反抗,将我的衣裳尽数剥去,与马车一同弃入深谷,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给我换了一身熏香味极浓的衣裳。
这之后,黎枢言挟着我连夜至渡口,乘船改走水路。
上船后黎枢言便蒙上了我的眼睛,将我关进不见天日的封闭船舱中,倒错饮食规律,中途又用过两次迷药,是以我对时间的感知被彻底打乱。
不过我依稀从行船速度,水流声方位等因素判断,船应是逆流行驶。沿楚江向西,可入蜀国。
黎枢言隔段时间便会换掉我的全部行头,或以火烧之,或投入江中。
从最初的心丧如死中渐渐恢复过来后,我压下心中的憎恨,试着同黎枢言说话,企图从他身上寻找突破口。
关于强换衣裳的事,我问他缘由,他亦不回避,直言道:“东临君养的那只名为‘玉兰’的白隼,乃是稀世猛禽,嗅觉极为灵敏,传闻可凭气味追踪千里,或言过其实,却不得不防。”
我素知黎枢言行事谨慎,不想竟至于斯,连一头牲畜都算计。
我尽可能用平静的口气同他晓之以厉害,可说话时,声音依然泄露出了一丝颤抖,即使心中明知黎枢言背叛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可我仍存着一丝侥幸,甚至幻想着自己当下的境况,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黎枢言,东临君根深势大,你可想过,若被他抓住,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沉默片刻后,问道:“姑姑,你可知绘梦是怎么死的?”
绘梦死了?我有一瞬错愕,反问道:“怎么死的?”
“绘梦将你的行踪透露给了旁人,致使你遇刺。东临君查出来后,命人将他和玉兰一起关在铁笼里,玉兰把他吃了,一顿吃不下,便吃了两日一夜。玉兰挑剔,不吃头脚,也不吃内脏。玉兰先咬断了他的脚,然后啄食了大腿上最肥的肉,那时绘梦还没死,眼睁睁地看着玉兰用嘴和爪撕开了他的肚皮,将血淋淋的肠子扯了出来,撒了一地——”
胃里一阵酸水翻涌,我颤不成声地道:“别说了……”
黎枢言住了口,过了半晌,轻声道:“姑姑,我一开始便知道后果,可有些事,比性命更要紧,不得不为之。”
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似乎站起了身,准备走了。我心中一急,问道:“黎砚呢?还有列战和翦风,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黎枢言默不作声。
我又问:“杜羲卿如此大费周折,到底想从东临君身上图谋什么?”
“姑姑,日后你自会知晓。”黎枢言不愿再多说,道,“且好生歇息罢。”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船舱。
不日弃船登岸。
重见天日的感觉与重生无异。
我深深吸了口气,然而这一口新鲜的空气还未来得及涤净胸肺间的浊气,黎枢言已跟至我身后,低声威胁道:“姑姑,眼下我虽解了你的绑缚,可你若是试图逃跑,请还三思。黎砚、赤贯、列战、翦风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我冷笑道:“你就不怕我咬舌自尽?教你们的如意算盘全落空?”
黎枢言不以为意,道:“姑姑,东临君对你一往情深,你若是自寻短见,怕是他也失去了活下去的盼头。”
我心中大痛,空自银牙咬碎,却又奈何不得他半分,一腔怒火只能权作口头之快:“你这声‘姑姑’,没得教我恶心。”
黎枢言垂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