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眼睫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姑姑,你是聪明人,莫作无谓之争。”
我自嘲道:“聪明不敢当。我实是愚蠢至极,不然怎会着了你的道?”
黎枢言轻声道:“若是骂我能教你心里好受些,那便尽情骂罢,若还不能解恨,打我也可以。”
如今看黎枢言,只觉他时时刻刻都在作戏,脸上全是一副副伪面孔,而我回应的,都是真真实实的情感,不论是曾经的信赖,还是现在的厌恶。
我忽觉无趣得紧,心灰意懒,再不愿浪费气力与他。
黎枢言将我的面容略作修饰,遮了些特征之处,镜中俨然已是另外一人。自己则化成青年男子,与我扮作夫妇,同行同止,同起同居。
是日晚间,黎枢言又拿来一叠熏过香的衣物,我知他意图,道:“你我男女有别,我自己来换。”
黎枢言点了点头,背过身去。
我脱下旧的衣裳,只留了贴身穿的小衣,正待穿上新的衣裳时,黎枢言犹如脑后长了眼睛,道:“姑姑,还差两件,请你一并脱下,莫教我为难。”
我握紧拳头,挣扎许久,方褪下了身上最后的衣物,羞辱之感无以复加,霎时将我吞没。我迅速穿好衣裳,黎枢言转过身,将地上的衣裳拾起。
我忽地按住他的肩膀,冷冷地道:“若有朝一日,你落入我手里,我定教你——”我压低声音,一字一字道:“不得好死。”
黎枢言的脸色倏然白了几分,低垂着头退开两步,道:“姑姑,事到如今,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可我……可我从未生过害你之心。此行你绝无性命之忧,以后亦会与东临君再相见,且放宽心。”言罢,拿着衣裳走了出去。
过了几日,黎枢言又化作老者,同我假称是祖孙俩。再过几日,他又易容成少女的模样,唤我作“夫人”,以主仆身份示人。如此这般,变幻无常。
我渐渐摸索出了黎枢言的行走路线,先从楚国走水路至蜀国,又从蜀国翻山越岭到了秦国,数日前过了石门关和府谷关,现如今在晋国。
蜀国因战乱之故,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奔赴秦国或楚国另谋生计。当日黎枢言便是携我混入流民的队伍,躲过了边关的严苛盘核,辗转到了秦国。
到秦国后,黎枢言藉由紫府青玉令牌的便利,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路,畅行无阻。到石门关内的五羊镇后,已有人等候在此接应,备好了出关所需一应文书,入晋国府谷关更不必说,自是早已打点妥当。
眼下便在宾河镇稍作歇息,此镇距晋国北塞重镇河间城只有半日脚程。
黎枢言点了一桌酒菜,颇为丰盛:“姑姑,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今日总算能吃顿好的了。”一面说着,一面为我递筷斟酒。
我见他神态之间去了股子慎重劲,似是缓了口气,轻松了不少,心中越发凝重,沉着脸坐了下来。黎枢言见我半晌不动著,便道:“姑姑,我点的都是你爱吃的菜,多少吃些罢。”
我夹了一筷子鱼肉,嚼了又嚼,只觉满嘴腥涩,实难下咽,索性放下筷子,端起酒碗,如牛饮水般猛灌一气。
彼时一老一少的两名男子进了店,店家将他二人迎到空桌旁坐下,恰紧挨着我们这一桌。
只听那年长的男子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唉,这次怕是真要打起来了,这世道不太平呀!阿成,你爹膝下就你一个儿子,你听三叔一句劝,赶紧去秦国投奔你姑爹,避上几年再回来。等征召令下了,可就来不及啦!”
“三叔,你说頔山上发生事儿,是真的么?”
“这么大的事儿,岂能有假?”
“大王当真……当真把梁王给……”那年轻的男子压低了声音,伸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唉,这也不能怪大王!大王和梁王没说合,梁王一气之下,先动手杀了公子良,大王这才动怒,血洗了頔山,将梁国君臣上下赶尽杀绝。”
我手一抖,酒碗滑落,“砰”的一声,摔碎在地。
临桌两人闻得动静,瞟了我一眼,便又回过头絮絮叨叨地交谈起来。
頔山之会动静闹得极大,我在秦国边塞时已有所耳闻,隐约得知双王会晤所商议之事与刘恕有关,其余的便不得而知。
我收拾心神,道:“枢……你随我来。”
黎枢言愣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颔首道:“好。”
我当先而行,绕到酒馆一侧,见四下无人,便回过头,抿了抿干燥的唇,沉声问道:“頔山之会,是怎么回事?”
黎枢言道:“晋国太子病故之事,已经传开了,想必你也知晓了。”
我点了点头,他继续道:“晋王有两个儿子,除了已故的太子,还有公子殊。但公子殊先天又聋又哑,后又双腿残疾,自是不能继承王位。三十年前,梁晋交战,梁王和晋王皆御驾亲征,梁国君夫人姜氏亦随行。梁王战败后,晋王俘虏了姜后。三年后,姜后被梁王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