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戚的乐符自管弦笙鼓间流淌,并顺着小村清晨的炊烟,缓缓向四下蔓延。
鼓乐师傅们都是以此营生,曲谱早已在几百几千遍的演绎中烂熟于心,情绪也很是饱满。
仰头,高亢激愤,压下,低泣轻吟,大开大合,挥洒自如……世间所有悲喜尽可以由此而出。
正当情绪被渲染到最浓时,嚎哭合着唢呐的声响,将悲离死别演绎到淋漓尽致。
突然,一位身着丧服的少女以纤瘦的身躯拦在了队伍最前端。
她的个头在女子当中尚还算高挑,身形纤细,鬓发乌黑,不施粉黛的面庞略显苍白,如桃似杏的眼眸因长久的哭泣,周围染上一圈绯红。
往下看,黄白色的麻制四周飞起毛边,未经剪裁,掏了个洞松松垮垮套在身上,且当作是丧服,与周遭几人的穿着形成极大的反差。
不知她是不受重视也好,还是半路杀出,宋家没做她的准备也罢,总之……寡淡清丽,凄惨又倔强,在对立面望过去,一股孤独感油然而生。
鼓乐师傅们闻此变故,霎时压下情绪,放低声响,不断用眼神瞄着雇主家的意思。
“让开!宋辞!”宋朗山神色凝重,对着她往侧边一挥手。
宋辞一如山石般屹立,脚跟半分未动:“我再说一遍,将我娘的灵柩送回去!”
宋朗山主意已定,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用鼻子哼出一声,不屑道:“把她推到一边去!丧仪继续!”
“来来!接着往前走!”二姨娘两只手不断地向上扬着,指挥着抬棺人,另一边招呼鼓乐:“吹啊,都吹起来!大声点,不能停!”
眼见她的阻拦没起半分效果,宋辞迈开脚步走上前去,直直对上众人:“好言相商没有用?那好,那咱们今天就在这耗着,谁也别想走!”
抬棺几人相互对视一眼,转换了几下角度,缓了缓被压得生疼的肩膀。
二姨娘啧了一声:“你说说你们!真是没用!不就一黄毛丫头吗?竟把你们吓成这样!上去直接撞开,我就不信她那小身板还能挡得住人?”
“还有你们几个!”她两头数落:“付银子结账的老爷在这儿呢!你听她的做什么!”
看来是想用钱掌握回主动权,压她一头。
宋辞冷冷看着她,也不多说其他废话,精简有力道:“他给你们多少银子,我出双倍,把灵柩抬回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所有朝代都适用的法则。
她知道在西丘,她的钱权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个。
甭提京城和遐州,就连这小小的清晖镇,她都排不上十根手指之内。兴许连脚趾也算上,她才勉强能排上末号。
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和宋家相比她财大气粗,这就已经足够了。
“宋辞!你到底想干什么?”宋朗山额角的青筋在皮肤下隐隐暴起,藏于衣袖下沙包大的拳头愤怒紧攥:“你非要把你娘的最后一程搅得天翻地覆,让她不得安生,这你就满意了是吧?”
他这个人向来如此,惯会用冠冕堂皇来掩盖自身的错失。
尤其在场亲戚邻里众多,经过他的颠倒黑白,许多看热闹的人都被激起了情绪,当她是不明事理的不孝女。
宋辞视线扫过众人,眸中哀伤之余,还充斥满了失望与厌恶。
她冷淡启口:“我只是想维护我娘,寻求一个真相,为什么落入你们眼中,就变成了大逆不道?”
“或者,试着换个角度设想一下,如果你们是我,自己的娘亲身子一直好好的,平时也有人专门照看。突然有一天,人莫名的没了……猝不及防又格外蹊跷!难道你们就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说着,沈之宜往昔的温柔再次袭上心头,一颗清泪自眼尾滑落,斜斜顺着面颊垂下,挂在下巴上,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我见犹怜。
她委屈又坚强,吸吸鼻子,带着倔强的鼻音:“你们不让我开棺查验,好,我不开。可为什么现在我想让我娘停满丧期,第三日早上再下葬,这也是一种错呢?”
“说什么开棺会惊扰逝者的在天之灵,那第二天早上急匆匆将我娘埋了,这样我娘就会走的安稳了吗?”
“我娘她生前贤惠,任劳任怨,从不惹事善妒,还为宋家养育了一对儿女……难道在她闭上眼后,连三日丧期都不配在宋家停留?非要这么快就将她赶出去吗?”
一番话说完,平日满嘴“礼法”的人们纷纷缄口,一言不发,唯有丧乐气若游丝的在空气中流动。
是啊,不管古往今来的礼数还是乡民们尊崇的迷信。
没有任何一处能解释的通第二天起灵下葬的道理。
渐渐的,有鸣不平的声音透过丧乐,大声传来。
“辞丫头说的对,南北亭乡间,恐怕再难找到像宋家大娘这般好的人了。而这样的一个人死的冤不说,连丧期没满就让下葬,可真是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