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宝玉主仆两个来了,吓得惊疑不已,连忙把宝玉从马上抱下来,领二人刚一进院门,便大声喊道:“宝二爷来了!”别人听见还没觉怎么着,袭人听了不免心慌,也不知因为什么事儿让宝玉亲自来,忙跑出家门来迎上宝玉,一把拉住宝玉焦急地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在家干什么呢。”袭人听了长出了一口气,把心放下来,嗔怪道:“你也太胡闹了!来这里做什么呢?”一面又问茗烟:“还有谁跟来了?”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道我俩来了。” 茗烟本是想安慰袭人,没想到袭人听了惊慌道:“这还了得!如果碰见别人,或是遇见老爷怎么办?再说街上人挤马碰的,倘若有个失闪,这也是能闹着玩得的吗?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呢!肯定都是茗烟调唆的,等我回去告诉奶妈们,一定打你个半死。”茗烟撅着嘴道:“是爷又骂又打地叫我带他来的,这会儿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吧!要不,我们赶快回去吧。”花自芳忙上前解围道:“算了,已经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只是这里茅草房舍又小又不干净,爷怎么坐呢?”
正说着,袭人的母亲也迎出来了,袭人只得拉着宝玉进屋去。宝玉见房中三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都低下头,羞得脸通红。花自芳母子两个恐怕宝玉冷,又是让他上炕,又是忙着另摆果盘,又是忙着沏好茶。袭人笑道:“你们不用瞎忙活了,不敢乱给他东西吃的。”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坐褥拿过来,铺在一个凳子上,扶着宝玉坐下,用自己的脚炉给宝玉垫了脚,又从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来放进自己的手炉内暖上,放在宝玉怀里,然后用自己的茶杯斟满茶,端给宝玉。此时袭人的母亲和哥哥不听袭人劝阻,已经把果品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桌子,袭人见也没有宝玉愿吃的东西,便笑着对宝玉道:“既然来了,没有空嘴回去的道理,好歹尝一点儿,也算来了我家一趟。”说着,剥了几个松仔,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递给他。
宝玉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水滑,便悄悄地问袭人:“好好的哭什么?”袭人笑道:“谁哭来着?刚才迷了眼揉的。”便遮掩过去了。看见宝玉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问道:“你特意为到这里来又换的新衣裳?她们就不问你到哪里去吗?”宝玉道:“原本是珍大爷请过去看戏换的。”袭人点点头,又道:“坐一会儿就回去吧,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宝玉笑道:“你最好现在就回府去,我还给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笑道:“悄悄儿的吧!叫他们听着多不好?”一面伸手从宝玉脖子上将通灵玉摘下来,提着对她的姐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稀罕事儿,恨不能一见,今儿让你们可劲儿瞧瞧。以后再瞧见什么稀罕物儿,也不过这么着了。”说完递给姐妹们看,几个姐妹传看了一遍,还给袭人,袭人仍给宝玉戴好。又命他哥哥去雇一辆干净严实的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道:“我去送,骑马也没事。”袭人道:“不是没事,是怕碰见别人。”花自芳忙去雇了一辆车来,众人也不好挽留,只得送宝玉出门去。袭人抓了些果子递给茗烟,又掏出些钱给他买烟花放,嘱咐他:“别告诉别人,连带你也不好。”说着,把宝玉一直送到院门前,看着宝玉上车,放下车帘。茗烟和花自芳二人牵马在车后跟随。回到宁府街口,茗烟命停住车,对花自芳道:“我和二爷还得到东府里混一会儿才能回去呢,免得大家疑惑。”花自芳听茗烟说得有理,忙将宝玉抱下车来,扶上马去。宝玉笑着对花自芳说:“倒是难为你了。”于是和茗烟仍从宁府后门进去。
宝玉房中这些丫环们自从宝玉出门去东府,都无拘无束地玩笑,有下围棋的,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的瓜子皮儿,奶妈李奶妈拄着拐进来给宝玉请安,见宝玉不在家,丫环们只顾玩闹,十分看不上。埋怨道:“只从我出去了,也不大进来,你们越来越没个样儿了,别的奶妈更不敢说你们了。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己’的主儿,只知嫌人家肮脏。这是他的房子,由着你们遭塌,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再说李奶妈已是告老出去的人了,如今管不着他们。因此,只顾玩笑,并不理她。李奶妈还不知趣儿地问:“宝玉现在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候睡觉?”丫头们不耐烦地胡乱答应着,有的悄悄嘀咕道:“好个讨厌的老东西!”
李奶妈还在那儿东瞅西看,发现了那碗宝玉特意留给袭人的糖蒸酥酪,便又问道:“这盖碗里是奶酪啊,怎么不送给我吃?”说着,拿起就吃。一个丫头忙阻止道:“快别动!那是给袭人留着的,爷回来又该生气了。你老人家自己当爷的面可要承认是你吃的,别连累我们受气。”李奶妈听了,又气又羞地说道:“我不信他肠子这么坏了!别说我吃他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东西也是应该的。难道他待袭人比待我还重要?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的了?我的血变成了奶,喂给他吃了才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他怎么着!你们还不知袭人怎么回事儿呢,那是我从手里调教出来的毛丫头,她算什么东西!”一面说,一面赌气把一碗奶酪全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