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屋子里,看人来人往的年幼的他怏怏不乐地垂下眼睫,不去注视大人们虚伪的、令人恶心的笑容。
快让我死去吧。
活在这人间的地狱,究竟有什么意义。
流浪于外界,他越发对这烂到骨子里的社会感到厌恶。但最戏剧性的事情就是,他在无所期待的烂泥中看见了一朵盛开的花。
“太宰。”
“太宰!”
松原和枝喊他。
太宰治回神。
“你要喝酒吗?”她问。
太宰治一眼就看懂了她脸上蠢蠢欲动的心思,在审讯敌人时倦然的心情轻快了几分,尾音拉长:“嗯,可以哦。”
松原和枝于是立刻转身,“织田作,太宰要喝酒!”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不疑有他地把酒杯递给了太宰治。
太宰治失笑,懒洋洋地说:“什么嘛,织田作。”
他刚接过酒杯,松原和枝就凑到他面前,粉翡翠般晶亮的眼里充满了期盼。
“太宰!我可以喝一点嘛?”她食指与大拇指比了很短一截距离,强调道:“就一点点!”
“欸?“太宰治故作迟疑,像逗猫一样逗她,“一点点是多少?”
松原和枝被难住了,“就是……唔,半杯?”
太宰治沉默了。他有点慎重地看着她,“和枝,你到底醉没醉?”
松原和枝矢口否认:“没有。”
太宰治侧身,悠悠道:“和枝,我很乐意给你喝哦,但是织田作不允许。怎么办呢?”
松原和枝看看天然的织田作之助,又看看太宰治,然后说:“织田作把酒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了,太宰。”
“啊,真是的,”太宰治泄气般嚷嚷,“明明都喝醉了怎么还是不好骗!”
“我没醉!”
“醉了!”
“没有!”
“就是醉了!”
……
两个人吵架越吵越来劲,幼稚得像小孩子。
“织田,辛苦了。”老板肃然起敬,感叹,“家里有两个孩子真不容易啊。”
织田作之助呆呆地不明所以:“啊。”
* * * * * * * * *
天色沉沉,横滨暗中蛰伏的另一个世界才刚刚开始苏醒。战火交锋产生的光亮此起彼伏,红光白光交相错映,照亮了楼房树影。
Lupin酒吧里,老板习以为常,不受丝毫干扰地擦干净酒杯,还有闲心和织田作之助聊天。
倒是原本和太宰治吵架的松原和枝在听见动静后安静下来,在太宰治同样停住话语后,突然开口:“太宰,你听见了吗?”
太宰治伸手趴在吧台上,“唔。听见了哦。”
“是他们在交火啦,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嘛……”
他的活音戛然而止。
坐在昏黄灯光下,在他面前的少女,霎时泪流满面,眼里又浮现出那种一触即碎的脆弱感,仿佛浮动在水面上的月影,一阵轻微的涟漪,都足人使其支离破碎。
她似乎是在对谁说,又好像自言自语:“我听见有人在哭。”
在太宰治耳中低俗得令人厌烦的枪声,在松原和枝耳中变成了不为人道的悲泣。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眼泪这种毫无重量的东西,偏偏轻而易举地被她赋予了比子弹更恐怖的穿透力。那种令心脏都压抑沉重到喘不过气的力量,甚至比重力本身更可怕。
太宰治的能言善辩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单薄得如同一张纸。
他缓缓睁大了眼睛,与松原和枝的目光对视。
太宰治在下一秒下意识地狼狈地移开视线。
那短短一瞬间的眼神交错,让他的心不可遏止地沉入了一汪宁静又盈满蓝色悲伤的浅粉湖泊里。
他站在人间的地狱里,看见了一片洁白的羽毛。
这多么可笑,又多么悲哀。
织田作之助在下一刻望过来,颇为手足无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松原和枝对他又重复了一遍:“织田作,有好多人在哭。你听见了吗?”
织田作之助怔神,答道:“并没有,可能是我不够细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告诉她:“和枝,你的脸上有眼泪。”
松原和枝怔怔地坐在原地,泪水盈睫。
她勾出脖子上悬挂的银色十字架顶链,举起十字架置于胸前,置若罔闻般低头亲吻温热的十字架表面,然后在下个瞬间,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大哭,不断哽咽地说着:“敬爱的圣母玛利亚……”
其间交叉着许多人名,含糊不清地混在一起。
酒吧老板愕然地看向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询问:“太宰,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