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身上寄托了多少希望,后来的绝望也就更深。
玫瑰的坏死不在一朝一夕。
* * * *
在路上遇见了尾崎红叶。
她依旧撑着伞,红色和服,高齿木屐。
这次尾崎红叶没有把他当叛逃的前港口黑手党干部来对待,反而约他到鹤见川的桥上。
“镜花,那孩子最近怎么样了?”远眺着江上波光,尾崎红叶目不斜视地问。
太宰治语气轻松:“相当不错呢。”
尾崎红叶直到这时才正眼看他,神情复杂。她叹了口气,平淡的话语下情绪汹涌:“以前我就不看好你们。和枝的性格要是和中也相配,那再好不过。只可惜。”
郎无情,妾无意。
“妾身此番,只为一事,但求意平。”尾崎红叶说,未执伞的左手摊开,手心静放着一枚银色的小铃铛。
自太宰治叛逃、松原和枝死去已过去四年,按理说再怎样深刻的记忆也会逐渐在脑海中褪色,可尾崎红叶却难以释怀。
当年爱人被处决时,她燃起复仇的怒火,协同森鸥外将前任首领拉下马,自此在港口黑手党树立了极高的威望,连森鸥外也礼敬她三分。
可松原和枝的离开,却并未让她有多恼怒。可能是因为满心皆是悲哀,苦水占据心怀,单调苍白到无有余力再去感知愤怒,肺腑皆已麻木。
泉镜花叛逃时,她心里甚至为她感到几分高兴。
不会有另一个她在意的孩子,重蹈覆辙,余生都沉沦于痛苦之中。
落日渐沉,霞光绚烂,鹤见川江面映上淡淡黄昏,连吵闹的鸟雀也都安静悠闲地用喙梳理着羽毛。
尾崎红叶将伞稍稍下压,挡住了自己的脸庞。
“和枝走后,妾身才知道当初为什么不愿你们在一起。你们太像了,太宰。过于敏感、过于忧郁,而你不是可以拯救她的人,你连自己都无法救赎。”
太宰治直起身,沙色风衣被风吹起。
他没有说话。
清亮的木屐声渐渐远去,太宰治过了很久才有所动作。
他举起那枚小铃铛,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一触即离。
像是游鱼亲吻飞鸟的落影。
* * * *
太宰治也在心里问过自己:他爱松原和枝吗?
爱。
这个字眼太渺茫,听上去毫无重量、轻若流云。
它既可以固若金汤、无坚不摧,又如鲁伯特之泪的尾巴,一碰即碎。它让人高高凛然得胜,又令人卑微低入尘埃。④
这种感情有人认为是黄昏月下的美丽纯粹,也有人认为只是虚假幻觉的短暂愉悦。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一半的灵魂沉陷这种奇妙的情绪中,另一半的灵魂则被割裂开,站在上帝的角度冷冷观摩着这一切。
她高兴的时候,原本恶劣的心情也会轻松起来;她一旦忧愁甚至哭泣,那简直比把满屋狗放在他旁边吠叫还要糟糕。
“奇怪的感觉。”太宰治曾向好友抱怨。
织田作之助相当认真地回道:“太宰是跟和枝谈恋爱了吧。”
太宰治瞬间像炸毛的猫:“怎么可能——!”
坂口安吾说:“织田作,这怎么看都是单相思啊。”
太宰治的目光“嗖”地一下扫过来,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渗透着黑气的微笑,“安吾,你在说什么呢?”
织田作之助同情地看了坂口安吾一眼。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安吾大概会过得很惨。
不过应该会比中也大人好很多吧,织田作之助不确定地想。
毕竟中也大人可是被太宰炸掉了三辆不菲的机车,珍藏的红酒半数不翼而飞。
* * * *
他躺在草地上一夜。
背后就是墓碑。
抱紧她吧。
告诉她别悲伤了。
她的眼泪、她的孤独、她的忧郁,都化作利刃刺穿他的心脏。
没有人告诉他,爱情充满煎熬,痛苦难捱。
他的挚友。他的挚爱。
他留不住他们。
他站在原地,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哦,太宰。”第二天,江户川乱步有点审视意味地打量着太宰治。
与谢野晶子:“太宰,你看上去糟透了,需要我帮你治疗一下吗?”
太宰治像条被雨水打湿的流浪犬,神情怏怏,慢吞吞地打了哈欠,拉长了尾音:“不要——”
他梦游般走到沙发边,一头栽倒。
中岛敦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敦,不用管他。”与谢野晶子叹气,她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这是委托,你跟镜花去处理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