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母钱氏正在擦拭柜台。
对街酒楼的伙计刚抬走一批清仓陈米,手脚不怎么利落,弄得米粒儿撒得满屋子都是,还要麻烦她来收拾。
方明元步履匆匆走进来,隔着柜台向钱氏问安:“娘。”
钱氏忙碌中抽空看他一眼,吩咐道:“下学了?灶上给你热了饭菜,吃完自己温习功课。”
说完便继续用抹布将柜台上的米全部扫到手中,过了一会儿却未见方明元动弹。
她疑惑地看去,方明元正望着她,像有什么话要说。
“还有事儿?”
方明元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娘,静容给我寄的信,是不是在你那儿?”
钱氏冷了脸,置若罔闻地将手中米粒扔进米筐里。
方明元确定无疑,信就在他娘那里。
“娘,把信给我吧。”
钱氏还是不理会,干脆蹲到地上用手拣地上的米粒儿,叫隔着柜台的方明元连人都看不着。
他绕过柜台,站到钱氏身边。
“娘,那是我的信,我可以自己处理...”
钱氏猛地站起来,手里攥着的米铺天盖地地撒到方明元脸上,怒吼道:“信信信,就知道信!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不好好读书,成天只知道跟在陈家那个丫头片子屁股后面,你父亲知道了不打死你!回家了不问你娘我今天扛米累不累,净在我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再胡说八道,今晚就别睡觉了,给我背一晚的书!”
方明元被落在地上的米和灰尘砸了一脸,闭着眼睛听完钱氏的这番话。
他缓缓睁眼,语气平淡:“您扛米累不累?辛苦您了,以后留着我回家来搬吧。这个月我又拿了学里的第一,这是考评榜。”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红色的榜,是学里每月一次对学生资质考试的凭证。自从进了穆隆额的旗学以后,除了第一个月,方明元次次是榜首。由于他从未练过骑射,第一次才落了下风,经过穆隆额指点迷津以后,骑射的成绩也一日比一日好。虽不如身高力壮的满族子弟出色,好歹不会拖文化课的后腿了。
他停顿片刻,坚持不懈:“儿子求您,把信还给我。”
看着儿子为了几封信低三下四求他,半点没有文人的风骨,钱氏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说:“陈家那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方家祖宗!”
一声怒喝传来:“给我打他,给我狠狠地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
帘子被骤然掀开,双眼白翳的嶙峋男子拿着竹条颤颤巍巍地摸索出来,钱氏赶紧上前去扶。
“父亲。”
方家家教甚严,方明元每每见到他父亲都必须下跪请安,否则便是一顿好打。
方付庭气得胡子哆嗦,指着门口对钱氏说:“关门,请家法!”
钱氏顺从地挪去门口,扑通一声关闭了铺子的两扇木门。
“你知道该去哪儿!”
方付庭扔下这一句话,便由着钱氏慢慢扶进内院。
方家靠街的这一进是个不大不小的粮油铺子,平日里与周边酒楼或居民卖些柴米油盐等。靠巷的一进则是日常起居之所,一家三口便住在内院。铺子与居所不过用一蓝白布帘遮挡,帘子一掀就能穿梭于两进之间。
内院瓦房五六间,除了厨房以外,一间作方家夫妻卧室,一间住方明元,一间放置方付庭的藏书,还有一间作为货物仓库。位于中间、最大的一间房是方氏祠堂,正对门口的桐木台面上,从上到下放满了方家祖宗的牌位和画像。
幼时的方明元说不出书中释义的时候,先被竹条抽打背脊,然后整夜跪在祠堂反省。一边跪还要一边思考,等到第二天一早的方付庭来检查时,若还不能流畅地对答,前胸也免不了被抽。若问为什么换一边打,那是因为后背交缠的血痕密密麻麻,就是想打也找不出一块好地儿了。
说回此刻的方明元,跪在祠堂的青石板地面上,自觉脱去上衣,沉默以待即将来临的酷刑。
方付庭眼睛虽然看不清,手上准头却万无一失,一挥竹条便无误地打在方明元背上。
竹条与皮肉接触便深深地陷了进去,发出一声既清脆又沉闷的响声。
一瞬间,本就遍布褐色疤痕的背又添一条长长的、新鲜的红迹。
打完这一下,方付庭才有空来教训儿子:“逆子,可还记得你高祖父是什么人?!”
这也都是老套路了,方明元不经思考也可以脱口而出:“前朝阁老。昔年建虏攻破京师,高祖以身殉国,忠良一世,实无愧于大明。”
他每说一句,方付庭就用力打一下,所以说话声音一直在发抖。
方付庭眼睛虚空无神,随意用竹条一划拉,正好抵住方明元眉心。
“你既知道,为什么非要和那叛贼之女混在一起?!”
方明元已经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