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
吴攸被他吼得一怔,一段记忆毫无征兆地闯入了脑海。三年前,他伤痕累累地倒在演武台下,当时江蓠也是这样蹲在他的面前。他那时羞窘于自己的狼狈,挥开了江蓠让他别管闲事,江蓠却洞察了他兀自强撑的自尊,笑叹一口气,握住了他脏兮兮又沾了血迹的手。
“我如何能放着你不管?”江蓠说,“如果无处可去,就跟我来。”
那一天本是秋风萧瑟,吴攸单薄的布衣被吹透,冷得他手脚发麻。但是他的记忆里却充斥着阳光灿烂,只记得火红的霜叶漫天飞舞,落在明媚的少年将军的肩头。
“还有时间,一定会有法子的。”江蓠用力握了握吴攸的手,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那双手还像当年一样干净温暖,令人恍神,“你好好养伤,按时喝药稳住毒性。阿弟……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出了医帐,清冽的风雪冲散了令人苦闷的药味儿,江蓠缓慢踱步,好似感觉不到寒冷。事实上他也确实不太觉得冷,他的故国桑国,是一个比这里要冷得多的地方。即使自己不到七岁就国破家亡,对于桑国的记忆已经太过模糊,但那个人的存在却让他对自己是桑国人这件事有了一丝隐秘的欢喜。
【阿姊……你是谁?】
江蓠抚摸过自己的脖颈。幼时自己的颈椎曾一度差点被一个疯子掐断过。窒息的感觉让他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待到可以重新呼吸的刹那,母亲哭喊着抱紧他,他越过母亲的肩头,看到了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她拿着菜刀,身上的白衣被喷溅的鲜血浸透。
那女孩听见他问,目光转向他。似是担心他害怕自己,她的声音很轻。
【昭爔。】
江蓠顿住脚步,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主将大帐。帐外执勤的军士向他行礼,他点头回礼:“你去叫三位副将前来,我有事与之商议。”
军士得令离开。江蓠入帐,在案前坐下,摊开一份空白竹简,执笔写了些什么。墨迹干透,封入竹筒,再唤了传令兵前来:“把这个送给裴翀。”
传令兵前脚刚离开,三位副将后脚便已到达。他们行礼后分列两边坐定,还未来得及询问,江蓠便起身,从缶里亲自给他们舀了三碗酒递过去:“先喝点儿酒暖暖身子吧。”
三人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将军唤末将等前来所为何事?”
“好喝吧?”江蓠状似随意,自己也舀了一勺,“昭爔上将军酿的。”
三人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时候江蓠提起昭爔……难道是想效仿周怀光,投身敌军不成?!
“今日叫诸位来也是想参考一下你们的意见。诸位觉得,这六十万大军里,愿意继续跟随昭爔上将军的人有多少?”
果然!其中两个副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扑到江蓠面前:“将军不可!您冷静点,上将军还活着固然好,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赫月的臣子了!她已经不属于曜阳军了!”
“是啊,将军,何况现在我们背后还有几十万赫月军压境,这个节骨眼如果我们走了,他们将会势如破竹入侵国内啊!”
“您和上将军关系再好,也都是曾经了。您是曜阳国的将军,应该清楚要忠于大王而非旧帅,颠倒了主次,可就是通敌叛国的重罪了!”
江蓠表情平静,等他俩吵够了,视线却看向他俩的身后:“王副将,你为何不说话?你一心想要战功……可此番我怕是不能帮你了。”
王副将沉默半晌,走上前来:“将军,末将自然赞同他们二人。您手中握着近六十万大军,一举一动都非同小可。而且想必您也听闻了大王御驾亲征的消息,当下,为大王守住西边战线才是您应该做的事。只不过……”
他面色挣扎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妥协一般恳求道:“若您已有了决意,末将等又如何阻拦?只求您不要强求我们随您一起就是了……我们家中都还有妻儿老小,承受不起诛族之灾。”
听王副将这样说,江蓠倒是稍感安心。他知道,扶修大营不同于旭辉大营,他们对昭爔确有敬仰,但感情也没有深厚到无论她是什么身份他们都能抛家弃族地追随。忠君爱国,人之常情,他不会勉强任何人。
江蓠从怀中摸出虎符:“我就下最后一道命令,你们替我传达下去。将目前所剩粮饷均分给所有将士,全军解散。愿意投奔昭爔上将军也好,想要归家也好,去其他四座大营或是直接去找大王也好……都随意。只是路途遥远,切记结队而行。”
“将军三思!您这样做,会留下千古骂名的!”
“哈哈哈哈哈哈!”江蓠笑了,笑得如释重负,笑得酣畅淋漓,笑到眼中蓄满了热泪,眸光里闪烁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为了阿姊……我不在乎!”
一声阿姊,副将们都有些怔愣。他们并不知道江蓠与昭爔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对了,他们都出身桑国,难道真的有血缘不成?
帐内陷入沉默,只听得炭火盆发出噼噼砺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