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来和我对抗,自是人越多越好。他既亲征,便是存了不灭我则不归还的心,势必要将我围而杀之。杀了我,他才能彻底放下心来,转头应对西方战况。对于他来说,目前能比杀了我更要紧的,也就只有昊明城出事了吧。”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裴翀心里默默叹道。只是对于昭爔来说,这知彼的过程,就是了解自己曾经效忠的君主有多么迫不及待想杀了自己的过程。她志虑忠纯,这期间不知忍受了多少难过,最终还要反过来利用这杀意做筹谋……她当真是太不容易了。
天色渐暗,昭爔将驮马的缰绳拴在逾晖的鞍上,帐中榻上的褥子铺在辎重车上,又将吴攸小心抱了上去,用被子裹好。江蓠被放在另一侧,她再用绳索仔细将车的头尾拦好,确保两人不会因路上颠簸而滚落。
“要出发了吗?”裴翀递给她一支火把,又把两枚打火石塞进她随行的包裹里。战争本就残酷,司伯嵩的手段又无所不用其极,千刀万箭,都直指昭爔。他既知自己心悦于她,便自会产生牵挂。下次再见,又会是何时呢?到那时,她又会添了新伤吗?
他的眸子在火光下闪烁,情绪不需要语言就可以表露。昭爔见了,心中也泛起波澜。她翻身上马,接过火把,裴翀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说啊,给我个期限,告诉我何时能再见,告诉我你也担心我。他有些期待地望着她。
而她只是抖了抖马缰:“裴翀,小斥候……万望保重。”
裴翀无言,看着逾晖带着驮马缓缓前行,走出隘口,走入茫茫山雪中。黑夜里只有那一点火光照亮,伴随着她踽踽独行。他目送她远去,逐渐握紧拳头,指甲掐在掌心传来刺痛。
你不肯说,是因为黑夜太漫长了。若我全力助你,黎明会更早到来吗?
到那时,我就能站在你身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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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爔在去往胶城的路上,途经驿站换了马车,途经城池又打了一套松木棺椁,即使是冬天,也依然在棺内四角用玉匣置了冰,将江蓠的遗体安置妥善。吴攸喝的药中加了针对南蛮之毒的解药,毒性被稳住,一路上没有再发作过。待他身上的伤好些,便可以骑马,赶路的速度快了许多,不过等到了胶城,时间也已经是岁末了。
胶城作为交通枢纽,在岁末时节当真是热闹万分。或许是这个大旱之年实在是太过难熬,又经历了诸多艰难和战乱,如今在赫月的治理下迎来了难得的和平,百姓们手里提着用红布条系着的年货,在街上便忍不住载歌载舞起来。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插上了桃枝,以祈求来年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昭爔却没心思欣赏这热闹,吴攸还能不能活到来年,全都赌在乔尚身上了。
乔尚今年只有十八岁,原本是淑尤国人。淑尤国本就多出名医,而乔尚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在行医用药上有惊人的天赋,太医院的前辈都说他是神农的后人。昭爔只知道他是因为师父出了事,才离开了淑尤来到赫月,据说是和淑尤那位亡国之君有关。乔尚来到赫月没两年,淑尤就被裴翀率军吞并了,他也就继续在赫月生活下去,并考进了太医院。
“每个月都要服解药,毒发之时浑身疼痛难忍,尤其是腹痛最为明显……”乔尚做了检查后,又看了近期服用剩下的药渣,结合毒药特征和毒发症状,十分肯定道,“是蛊毒。”
知道了是什么毒,昭爔长长吁了口气:“能彻底解开吗?”
“当然!”乔尚在木片上写下一些物品名字递给昭爔,“劳烦上将军将以上物品和药品备齐,只要将那蛊虫从体内逼出,毒便可解。”
昭爔心里的石头狠狠落了地,几乎要高兴得呐喊出声。江蓠已经走了,她真怕自己再救不回吴攸,万幸老天保佑,也万幸她的急信寄到胶城之时,乔尚还未离开。
她拿着木片出门前想到了什么,有些踌躇地开口:“对了,乔太医,周怀光他现在……”
“他走了哦,已经不在胶城了。”乔尚从盘中抓起最后一颗饴糖扔进嘴里,“上将军你给我的急信送到的时候我还在给他换药,他知道你要来,便带着妻女提前离开了,也没有说去了哪里。”
“……这样啊。”这么冷的天,这么乱的世道,他们能去哪里呢?昭爔站在门口,呼出的气在空中变成白雾。罢了……年关将至,好歹他们一家人是团聚在一起的。熬一熬,等到春暖花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那之后,吴攸体内的蛊虫被成功引出,江蓠也在年关前顺利下葬。昭爔将他的墓选址在了胶城背后的胶山以南。胶山之南,有黄河的支流经过,那里气候温和,日照充足。待到春季冰雪化去流入河中,岸边会生长出一种香草,夏季会开出伞状的小花。巧的是,那香草的名字,也叫江蓠。
“睡吧,阿蓠。阿姊以后每年都会来看你。”昭爔闭着眼,将额头贴上墓碑。
我的阿蓠……愿你顺水随风,百世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