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牛毛般的细雨连着下了两三日,让原本就一片萧条肃穆的京城更添了几分哀凉。
景明帝新丧,昔日里繁华热闹的京城一下子就变了个样,新帝纯孝仁厚,匆忙登基后将先帝的丧事办的极尽奢华,更是以身作则领着一众兄弟姐妹并宗亲大臣们替景明帝守丧,以至于数度昏厥也不肯歇息。
消息传到晋王府的时候,秦怀越的面上没有丝毫情绪,只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对一旁的长史道:“府里的人可都安排好了?”
晋王秦怀越乃是景明帝的第七子,先帝在世时颇得圣宠,去岁年末,先帝病重,卧床养病时唯放不下秦怀越,为了给先帝冲喜,先皇后特意召了秦怀越进宫,想让他快些成亲。
秦怀越看着躺在龙榻上形容憔悴的景明帝点了头。
虽说事出仓促,可好歹是王爷的婚事,且是景明帝最爱的儿子,诸事自然是马虎不得的,只这头刚定下了宰辅何文忠的嫡亲孙女何滢,连聘礼都还没得及下,景明帝就轰然崩逝了。
景明帝一死,朝中大臣皆上书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匆忙让太子登基为新帝,跟着便是先帝的丧事,如此一来秦怀越的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眼瞅着先帝的丧期快结束了,秦怀越终是下定了决心。
长史崔平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块,一条条一道道的几乎都能夹死苍蝇了,他苦着脸,躬身道:“回王爷的话,府里的人皆都安排妥当了,大多都是给了盘缠发回原籍,有不愿回去的,也都分去了其他往日里与王爷交好之人的府中。”
语毕,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家主子是天下最心善之人,府中的人大多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幸得他家主子搭救留在了府中,好歹也有口饭吃,这些年来来去去的,如今剩下的这些,也算得是府里的老人了。
秦怀越立在廊下,微风吹过,有点点的雨丝落在了脸颊上,冰冰凉的。
“平伯,你也不必如此。好歹还能留住一条命。”
这话非但没能安慰崔平,反倒是招的他眼眶一阵酸胀,他撇过头拿衣袖抹了下眼角,再开口时声音里含了些沙哑。
“对,对,王爷说的对。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
后面的话被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给打断了,崔平板着脸,冲匆忙赶来的人喝了一句,“愈发的没个规矩了。”
来人忙止住了步子,陪着笑着道:“平伯,您老别生气,是府里的那些下人拿了遣散的银子,念着素日里王爷的恩情,想在离开前来给王爷磕个头,我拦不住他们,特来向您老讨个主意呢。”
话是对着崔平说的,可目光却落在了秦怀越的身上。
男人着一身素缟,立在漆红的圆柱旁,目光似是穿过了雨帘,瞧到了很远的地方。秦怀越没有答话,小院里登时便安静了下来。
少倾,秦怀越收回了目光,轻声道。
“让他们都散了吧。”
崔平应了是,又拿脚踢了一旁的年轻男人,男人名叫钟磬,是秦怀越的贴身侍卫。钟磬似乎早料到崔平会有这一下,于是提前往边上腾挪了开,崔平年纪大了,又踢了个空,踉跄着险些给摔了。
钟磬眼明手快忙伸手扶住了他,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平伯,王爷要是去了广济寺,你怎么办啊?”
崔平耷拉着眼皮,似乎也忘记了刚才的事,只喃喃道:“我得替王爷守着这宅子。”
钟磬扬起眉梢,挺了挺胸膛,说的颇为骄傲。
“反正我是跟定王爷了,王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两人刚出了内院,就看到外头的院落里站满了人,放眼望去乌泱泱的,约莫有百十来号人,个个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着,见到来人是崔平时,眼中皆都有了藏不住的失落,有不少女人已经开始抽泣了。
崔平在众人跟前站定。
“大家都散了吧,王爷这些日子已经够伤心的了,你们若是顾念王爷的身子,就都走吧。”
众人虽未见到秦怀越,可还是朝着内院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跟着便三三两两的出府去了,偌大的晋王府一下子就空了起来。
待到人都散尽,崔平又叹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的瞥见院中还站着一个人。
女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身素色衣裳勾出了他纤瘦的身形来,只瞧着比寻常女子要高些,细雨霏霏,愈发衬的她如同风中即将凋落的花一般。她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崔平行了礼。
“崔长史,我想见见王爷。”
女人的声音清冽干净,如同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崔平认识她,那是一年前秦怀越出门游历时带回来的女人,名叫聂九安。
此人倒是与府里的其他人不同,似乎颇有学识,偶尔会陪着秦怀越手谈两局,或是品评乐理,秦怀越倒是颇为赏识她的才学,待她也很礼遇。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存了其他的心思。偏她不是,她待人总是淡淡的,既不显得张扬,又不卑不亢,除了秦怀越召见,她便躲在自己的院子里,鲜少出门。
是以,府里很多人只知道王府里有个容颜姣好,才情甚高的女人颇得晋王爷的青眼,却很少有人见过其真容。
“九安姑娘,你还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