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铭舟屈身,帮她揉了揉太阳穴,修长的指节又抹去她眼尾的几滴泪。灼热的氤氲逐渐在空气弥散,眼前唯有涟漪的光圈:“风吹多了。”
冰凉的指尖为她拨弄前额凌乱的碎发,江知瑜醉醺醺垂眼,耳根泛起几丝红润。不清晰的光影交接,忽明忽暗。距离近在咫尺,比烈酒还要蛊人。
“头疼。”江知瑜混着泪腔,低声哽咽道。便杵在原地,不愿走了。
和高中时期一样耍赖。
贺铭舟再度妥协,很熟练地背对她蹲下了身,起伏的手指微微弯曲。
“上来。”他没有情绪,随口说道。
此刻海岸灯晕刺眼,而他回头注视昏暗的浪潮,最后将唯一目光落在江知瑜身上。清辉勾勒他的侧颜,半垂下的睫毛颤颤,就连根根发丝都沾染几丝柔光的味道。
江知瑜将鞋连同空啤酒罐一同放入垃圾袋中,双手架在贺铭舟的肩。轻伏在他背上,足以感受到他背部宽阔厚实。浅淡的雪松铃兰香与海风交融,幽深而沉寂,像是冬日却不落雪的海岸。
江知瑜此时不再倔强,酒精催化下柔和成一滩浅水。她靠在贺铭舟的肩,飘落的秀发蹭得贺铭舟脖颈酥麻,视线黯然,她自然看不见他红得发涨的耳根。
她敛眸轻声细语道:“我感觉我好像挺倒霉,事事做不成。”
要怎么阐述这一路来得颠沛流离。
她以为只要她努力生活就会受到眷顾,可落地东城,她便从未感受过欣喜。东城的风与海岛不同,冬日簌簌响得瘆人,将她这个不速之客遣返。
出租房一下雨就发霉潮湿的墙壁,每次呼吸都算不上新鲜。老旧卫生间常年滴水,像是濒临死亡却挣扎的心跳声。江知瑜自嘲,这里连同她的生命力一起腐烂败坏。
小时候老师说的最多话就是金子总会发光,可此刻的江知瑜才明白:东城金碧辉煌,最不缺的就是金子。
被裹挟着前进,有人如浪花涌起,就有人注定泯灭于浪潮中,来不及回首回溯。强烈割裂感让她在无数难眠的深夜彷徨失措。
直到她在东城遇到贺铭舟。
他将破碎的她一片片捡起,拼合,临摹成每一种海浪的形状。
但笔墨再好,终究还是风景画。
江知瑜,是真实的翻涌鲜活的,带着海水腥咸味的浪涛。
回海岛的车程中,从窗探去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鸥自由盘旋,渔女歌唱着古老的歌谣。江知瑜双眸温润,指尖轻触这冰凉的车窗。终于能嗅到一丝海风腥咸,那是东城小出租房所探勘不到的美景。
可刚下巴车,电话那头便接到了刚接手的疗馆资金却被合作方卷钱跑路的厄讯。
“每当我幸福了一下,总会有一道雷劈在我身上又将我踹入深渊。”
江知瑜将这句话锤炼咀嚼多年,直到索然无味,才意识到自己从没有能够喜极而泣的机会。
沙滩礁石黯然与海岸的暖黄色灯光边缘逐渐模糊,晚风将暧昧静谧的距离吹近,无处逃脱,无处奉告。生活任由人多么聪明能干,也难逃陷入困境。若是愿意,被命运领着走,若是不愿意,被命运拖着走。
“再乱讲把你丢到海里喂鲨鱼。”
贺铭舟目光落在肩头上的姑娘,皮肤间轻触使他一身傲骨打磨,漂泊的思绪得以皈依。江知瑜自然看不清那人眼眸深处无休无止的隐忍与心疼。
江知瑜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其实东城的那些年,他们只需抬眼,便可以望向同一座城市的月色。可贺铭舟太明白海浪注入容器必定是一滩死水,她要鲜活,她要生动。
江知瑜醉得乐呵呵傻笑,掐着贺铭舟的脸,可他脸上并没有多余赘肉,比高中时期无趣极了。她犹如看清笑话的小孩,睡眼迷蒙,有恃无恐道:“你才不会。”
贺铭舟镇定几秒,嘴角在不自觉扬起细微的弧度:“你醉了。”
“我才没醉,我只是……”江知瑜疲惫睁开眼,毫无力度的拳落在贺铭舟肩背上,嘴里总喃喃些只言片语。
我只是……
只是什么。
江知瑜迟钝了一会儿,她好似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什么能值得留恋缅怀。
或许是……有点想家了。
“贺铭舟,我想要一个家。”
她理智乱得如麻,尾音尚未垂落,便感受到海风清凉气息。
可男人停下脚步,乱了呼吸。
今夜海风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