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很干净,干净到就不像是应该放在地牢里的物件。
但是再干净的东西,到了这里,最终还是会被脏污染尽,就像是此刻的他,一身洁净白衣和玉冠,最后还是会白衣染尘,玉冠碎裂。
*
腊八这日的傍晚,卫芙决定住在大长公主府。
她打算接下来的十五日,都住在这里。
只是她想偷偷去看宿渊的计划,没能成功。
孟重宜还是了解自己外孙女的,知道她不会乖乖等在屋里,所以每当她试图靠近地牢附近,都会被带刀的护卫好言劝说离开。
卫芙只好耐着性子去等。
孟重宜对外说是自己身体不适,张暮这段时日便留在府内为她调理身体,他每日会去向孟重宜汇报宿渊的情况。
卫芙也会在一旁听着。
解毒前几日,其实还不是最难的时候。
最后几日才最危险。
一转眼就到了第十三日,这日张暮去过地牢后,来到孟重宜和卫芙面前说明情况,他说宿渊的状况和之前一样,很稳定。
卫芙离开后,张暮才折返回来,他向孟重宜说出了实情:“宿公子今日的情况不太好,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挣扎得也比昨日更激烈。”
张暮说着,语气有些困惑:“以他前几日的情况来看,本不应该至此,像是突然恶化。不过血蛊蛊毒本就是最后几日反噬得最厉害……接下来两日最是关键,他若一直这样下去,怕是……难以熬过去。”
孟重宜闻言,沉默半晌。
之前宿渊的情况还好,这让她误以为,他会是那个例外。
但如今看来,他极有可能也逃不过相似的结局。
孟重宜疲惫揉了揉眉心,一想到血奴,她就容易想到那些陈年旧事。
她摆了摆手,沉声道:“这件事不必告诉县主。”
孟重宜一早和张暮说过,若宿渊情况有什么不对,不许在卫芙面前说出实话。
她知道,卫芙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猜对了。
这段话被躲在暗处的卫芙听去一部分,这十几日她都是如此,佯装离去,实则盯着张暮的动静。
今日是张暮第一次折返。
卫芙也不想如此,但是她很清楚,外祖母不会让她冒险。
但她向来是个不爱听劝的。
肃肃寒风中,卫芙执意往前走去。
护卫抽出了长刀,挡在她面前:“您若再往前,卑职就只能冒犯了。”
他想用手中的大刀吓退眼前柔弱的少女,但她的脚步没有停下,她甚至主动撞上了护卫的长刀,长刀险些碰触到她的脖颈,护卫赶忙把刀收了回去。
卫芙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不敢伤我,让开。”
有人见她如此,离开了此处。
卫芙知道他是去通风报信,一进一退间,有隐秘的香味逸散出来,几个护卫都开始觉得头晕目眩,在他们中招后,卫芙身形敏捷地避开他们,提着裙摆就往前跑去。
长长的石梯间想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地牢下面有铁链扯动的声音不断响起。
下面还有两个护卫守着,两人抬头看去,见是卫芙跑了进来,都要上前拦住她。
卫芙却透过他们,一眼看到地牢尽头被玄铁锁链绑缚的少年。
“让我过去看看他,我不做其他事情。”卫芙如此说道。
她走得越近,就越能看清宿渊如今的模样——
他一身白衣早已染尘,血迹在他的衣衫上蜿蜒出诡异的图案,本该放在旁边的床榻已经碎成木屑,他坐于一片废墟之中,四肢都因为用力挣扎而磨出很深的伤痕,鲜血凝固又落下,在他的衣衫上交织成浓郁血腥的色泽。
卫芙走到一半,脚尖踢到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她踢的往前滚了一下,她垂眸看去——
是碎裂玉簪的一截,这青绿色的玉簪本是做成了青竹的形态,是卫芙第一次替他挽发时用的那支青竹玉簪。
它被失去理智的主人扔了出去,徒留这一截青玉,尘土覆上,再无昔日剔透纯净的光泽。
空旷地牢里这么细小的声音,却还是惊动了宿渊。
他猛得看向那截玉簪,不知想到什么,他被玄铁箍住的右手用力往前一伸,挣得锁链哗啦作响。
他指尖所向,就是玉簪的方向。
他想夺过那截玉簪,这是脑海无尽混沌深渊中生出的唯一念头。
而很快,他血红的双眸中倒映出女子如玉的指节,她不畏那尘土与污泥,将那截残破染尘的青玉捡了起来,握在掌心。
只是这青玉碎裂的尖端实在太锋利了,它刚刚触碰到她的掌心,就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而后,鲜红的血珠争相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