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嘎!
乌鸦嚣叫着,飞过晦暗的天空,残阳如血,衰林枯枝。
镜子里的脸,是苍白的、陌生的脸。
瘦削的美少年突然双手抱头,瑟缩到阁楼的一角,翻倒的焦尾琴摔在地上,由于琴体的共振作用发出嗡嗡的、连绵不绝的巨响。脑中传来混乱的电流声如同没有信号的电视,雪花呲啦呲啦地响。
流言如沸:“听说了么?萧家公子萧曦,就是被称为卫玠再世的,投湖自尽了。”“为什么?”“还不是要尚配扬威公主那个老妖婆,她信□□采补之术,折磨死多少青壮男子了?”“听说萧家虽然上报公子急病而死,但心疼幼子,请西南方术士以招魂术,将尸身复活——如今竟是个活死人!”
他的牙齿上下打战。
“停下,停下!别别,别响了,啊——”他浑身颤抖地挣扎着,企图制止脑中混乱的放电。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像癫痫病人一样抽搐起来。
混乱的记忆碎片:
“曦儿,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父亲吗?”
“老人家,折煞我了,可我不认得你。”
“曦儿,曦儿,我知道你恨我们逼迫你——可是上命难违,上命难违啊!你是要尚配公主的!这扬威公主一心想学她的祖姑母,那就是太平公主在再世,我们兰陵萧氏自武周之后,就只有俯首系颈的份儿!
你怎么能说,你觉得你是个女子,你选择和男子共度一生?
这是欺君之罪!”一个贵妇痛心绝望地道。
“老爷,洛公子已经在楼下跪了一夜了。”
“罢了,让两个孩子见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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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明,渐明!”闻声冲进来的另一个少年,身材颀长,宽肩膀,有一双很深邃的眼睛,只是年纪非常轻,还是少年人稚嫩的脸颊。
他已经形销骨立。
“子垣,不要继续刺激他。”进来一个清癯的年长男子,没有蓄须,眼角已经有明显的皱纹了,似乎是医生。
“渐明,渐明,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我是子垣,是子垣啊!我带我师父来救你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你别怕,你别怕!”
“别过来,你别过来!放开我——放开!”
“渐明,我在这里,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我向你保证,我会保护你的秘密,我也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平静下来了吗?
他似乎不是坏人。
“留在我身边?”
随着承诺的咒语涌上舌尖,悲恸之情也在心中上涌,化成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苍白的手指抚摸着自己消瘦的脸颊,纤瘦的脖颈、脆弱的心脏——
我的心在跳。
我的心在痛。
这不是我的情感。
这是陌生的情感,却是熟悉的酸楚。
我终于可以借助它尽情软弱,发泄我自己的悲伤。
“导师大人……”
永失我爱。
当我戴上三面目之时,我向三山起誓,封闭自己的情感,以避免影响我的理性。
我放弃所有的自私,我放弃所有的软弱。
理性是我唯一的、仅存的骄傲。
是我献给冥冥的牺牲供奉。
我终于可以摘下三面目,尽情地痛哭了。
少年抬起如水的双眼,颤抖着的手指,终于抚上对方的脸颊,仿佛跨越千山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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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均微微地有些呆住了。
他不知道那个逆来顺受的萧渐明,眼中会有这样炙热的情感。
那悲恸的目光如同要把他灼穿。
从地狱回来的陌生人。
你还是你吗?
你应当是你,可你却不再像你。
洛均不能继续与那目光对视,因为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的心就会沦陷的。
如果你开口向我要我的心,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立刻就答应。
可是你却问:
“你叫什么名字?”
洛均眼中露出难以抑制的吃惊,你不认得我?
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这让他的话有些结巴,“洛均,我叫洛均——渐明,你都是称呼我子垣啊,你不记得了么?”
“洛……均?”
美少年失焦的目光望着虚空,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因为无声的哭泣脱力跪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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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林上前,蹲下,尽量温和地问面前蜷缩成一团的少年,道:“萧公子,你还记得你落水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萧公子?谁?这户人家姓萧。”对方茫然地回答。此时站在后面的洛均已经急得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