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有许多可爱可笑的小习惯,癖好却不多,其中最爱就是收集手珠腕串。各种名声显赫的或无名无姓的,皇家御赐的或民间搜罗的,绝美珠宝的或朴素草豆的,张扬逾制的或简单无华的……连回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拥有多少条手珠。
现在那些手珠早已不知流散去了哪里。回声猜测也许萧无垢那里能留住几条,但她也无心去打听。早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听回暖说回声前些日子旧病复发吐血昏倒过,萧无垢心中担忧她的身体,但看回声并无意教他知晓此事,他忍了忍,终究什么都没说。既然三秋大夫断言无大碍,那便希望如此。他曾经派人调查过三秋大夫,发现除了遭同侪陷害医治死人而被放流刑之外,他的背景十分普通,然而一手医术却委实高绝,不下御医院掌席。
天气一日一日逐渐暖和,回母把将养在房中的药草又挪回小院的土壤中。三只小鸡也已经长大,生了第一窝蛋,仅有一枚。回声伸手去鸡窝里掏蛋,暖烘烘的蛋上还黏着鸡毛和泄物。回溯前两日接到一个新活儿,客主是宋玉悲花坊,要他打造十几个样式别致新颖的花架。于是回母给回溯做了个炒鸡蛋。味道不错,就是有点腥。
离家前,回溯给回父洗了个澡。回声回暖是女孩儿这种事不好插手,回父疯疯癫癫的回母一个人也很难弄得动,因此帮助回父沐浴这件事便落到了回溯身上。回父如今瘦如柴杆,肩胛骨和背骨连着青筋一起暴露在粗糙发黑的皮肤上。后背上残留有当年流放时的伤疤,多是官兵施力落下的鞭伤。每每看到这些伤痕,回溯平静如水的心便会泛起波澜。
士可杀不可辱。当年流刑放归,皇帝勒令他们霍氏必须留在观世都不得远离,名义上是保护实际却是监视。皇帝不放心他们却不下杀手只让他们活着,无疑是为了羞辱霍氏。当年受冤判刑时,回母、回溯和回暖便想过一死了之,但是回父和回声站在了一起,他们说,要活着。
回声曾经自尽被救,一夜白发后仿佛长大了一轮。她说这一生她已是罪人,唯一能赎的罪就是让霍家活下去,让霍氏延续下去。她是活得最认真的那个人。
而回父,霍氏元珍,位高权重极人臣八个字,仍不足以道尽他的前半生。他曾是站在大原背后的皇帝。这江山是萧重嵘的,也有一半是他霍元珍的。这样的人,可以被人杀死,但绝不会选择自戕。彼时他扇了三兄妹各一巴掌,怒言自戕是懦夫的行为,无论命运如何,他霍氏儿女永不投降。
而如今,他疯了。
难道这也是一种活着吗?回溯悟不透。
平金和墩子路过回声的包子摊,刚好回声包子卖得差不多了还剩最后一个,回声就把包子给平金和墩子一人一半分了。三个人与流浪狗一起,蹲在街边看着对面卖早点的铺子,墩子羡慕,希望回声也能有这样一个固定铺子。但这样一个铺子月租金也要十璋币了,回声卖包子每个月就挣四五个璋币,根本租不起。
回声委婉地跟平金和墩子打听多苗郎的情况,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虽然这段时间也有见面,但多苗郎很聪明,如果他不想让回声知道,回声这边很难发现什么。到底多苗郎是如何揣测她的身份呢?对此回声长叹一声,表示烦忧。
两个月后,清月白玉似的天家皇子灰头土脸地走进了回家的小院。那时候回母正和回声一起晒冬日的棉被。整个小院里都是席被上的潮味。回声见到他的样子难得没正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歪着脑袋跳到萧无垢面前,问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姐姐可以替他去报仇。
春日韶光正好,将回声眸中的暖阳与颊上黏着的棉絮映照得清晰可见。从这无忧无虑的一笑中,萧无垢依稀看见了从前的那个回声。虽然回声嘴里要占便宜,但其实萧无垢比回声要大上三岁。他天资聪颖,三岁起便有了记忆。记忆中的第一幕,便是母后抱着他,对着小床上的襁褓婴儿,说这是他未来的皇后,声儿。
江河万里,雏凤清声。
小霍声攥住了他的手指,攥了好久,任母后和宫人如何都拆不散,宫人急得都快哭了,小霍声和小无垢两人却只会咯咯地笑。
院子里太脏乱,回母赶了一回,回声便与萧无垢一同出去说话。回声猜是关于厄哈措尔的事,两三个月了,这件事应该有点眉目了。看萧无垢的模样,过程大概不甚顺利。然而从萧无垢口中听来的进展,还是打了回声个措手不及。
萧无垢说厄哈族不肯把厄哈措尔交出来。按照厄哈族的意思,那是他们的生命,是他们的恩祖,更是他们的尊严与荣耀。金银绸缎和高官厚禄都无法撼动他们,为了整个大原子民的生计与未来,上善若水的萧无垢采纳了手底谋臣的说法,起兵攻打厄哈族。然而厄哈族族居的雪域高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萧无垢又命令只拿取厄哈措尔不得太过伤人性命,因此即使朝廷派发了十倍于厄哈族的士兵,月余过去依然拿不下厄哈族。
“怎会如此?难道我堂堂大原竟没有能人了吗?”突然从竹林后面跳出来的平金吓了两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