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哭佛渡暖凉的石阶上,春风拂面,扶着回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多苗郎小心地给回声脸上上药。冻了一夜,此时有阳光落在身上,好生舒适。
阿嚏。转头回声打了个喷嚏。“你们怎么来了?”
“墩子来找我们,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我们只听明白你摊上事儿了,”平金道,“也不知道去哪里寻你,还是多苗郎说来东贤王府这边找找看看,我们才能救到你。”
接着是一片难耐的沉默。似乎没有一个人对回声的身份有问题。回声试图在心中捋清楚整条线索。多苗郎起初会怀疑她,是因为她知道一些平民不应该知道的事。仅凭这点,多苗郎也许能推测到她曾经与富家豪绅相关,但不可能想到要去东贤王府找她。
多苗郎与回声解释,其实只要知道回声的真实身份,想到她会去东贤王府并不难。
捂着沾了江水的布巾敷脸,回声闻言略有诧异,“你们……知道我是神海霍家的人?”
多苗郎转眼看向了薄三窟。于是回声也看向了薄三窟,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薄三窟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只好从最简单的地方开始。小时候,他曾经跟着娘亲去施粥铺讨粥吃,主勺布粥的正是霍家世子。霍家世子为人亲和,曾慰他福慧无双。长大以后,霍家世子的长相渐渐模糊,福慧双全四个字他更是看见也认不出。只是他摔断腿后,回溯又将福慧无双这四个字对他说了一次。那晚他发烧发得太迷糊了,却因此在这迷迷糊糊中,想起了福慧无双这四个字以及霍世子的长相。
后来回声又要去哭佛山结善佛会,多苗郎便趁着那个时间去找了薄三窟。他察觉到薄三窟近日来的异样,猜测薄三窟可能知道些什么,便去逼问了他。薄三窟原本是不愿说的,但他糊弄不了多苗郎,被多苗郎多绕两句就绕进去了。至于平金,因为薄三窟漏了马脚,他去找薄三窟想问明情况,但是薄三窟什么都没说。尽管如此,平金还是对回声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后来就是今日,墩子跑来找他们去救回声的时候,多苗郎便把回声的身份告诉了墩子和平金。毕竟如果是要去东贤王府,那平金和墩子肯定会怀疑回声。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事情全都说开了。
神海霍家在观世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弄清楚回声的身份后,东贤王的身份便也很好察觉了。即使身着便装,但萧无垢身上天潢贵胄的气质浑然天成,多苗郎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差不多猜出来他的身份。不过他也不能够确定,今日去东贤王府也多是碰碰运气而已。人虽然没在东贤王府找到,但他们也没走远,就顺着这条王权路寻找,最后果然在桓府门口发现了被打得半死的回声。
“我……”回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说什么她都对他们不起。多苗郎抬手拨了拨回声的头发,告诉她什么都不用说,他们还是朋友。默然点头,回声的眼眶泛起一圈绯红。
只有墩子仍在懵怔中,所以……“回声你真的是个女的啊?”
嗯。回声慢慢应了一声,瞒了大家两年,现在承认自己是个女子,多少有些感觉古怪。
“关于回暖的事,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平金问回声道。他不想回声一个人冒险,不如问清楚些免得到时候回声失踪了他们一群人无头苍蝇连去哪里找人都不知道。
日头开始西斜,晴空中云林逐渐密集,大片大片地从远处铺设而来。转眼天气又开始转凉,仍是昨日那一身单薄衣衫的回声紧紧抱住了自己。
“我打算,去敲百闻鼓。”
百闻鼓,设建在皇廷南门口,专为有冤不得诉,状告黑官司的百姓而立。它的存在,是对掌控刑判与生杀予夺大权之官廷的警示,是对无权无名申冤无门之百姓的一种安慰,更是大原公正法治,清白律政的象征。
然而这百闻鼓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敲的。只有是涉及百人的冤案,且满一百申雪人到达南门,才能敲响百闻鼓,否则随意敲响百闻鼓惊扰圣听者,斩。
薄三窟摇摇头,浓眉紧蹙,对回声的提议大不认可。回暖她们这才几个人?案情涉及不够一百个人,敲响鼓面必死无疑。薄三窟不能看着回声去送死。
目视前方远处平静的江面,千艘横渡,万舰朝觌,回声惊跳了一夜一日的心却在此时愈发安稳了起来。“并非桓府,我要告的是,大原萧氏。”
状告萧氏,为的是四年前霍氏那一桩祸及九族的惨案。知凉知懿的两张脸,回声清楚,已经种在自己心底,一辈子都消不去了。这四年里,回声没有哭过一次,也没再真正笑过,命途危如累卵,浮若惊梦,而知凉知懿的出现,将她这缥缈难言的四年具体化了。
为何要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薄三窟不明白。这扇百闻鼓,自大原开国便设立,回家人要是觉得这鼓可以敲早就敲了。既然等到今日未敲,就是明白这鼓敲不得。不敲,霍氏族人尚可保命,若敲了,只剩死路一条。萧氏可以留人活命,但不会留下阻碍自己的人活着。连他都明白的事,薄三窟不相信回声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