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苗郎却懂得回声的用心。手掌轻轻落到薄三窟肩膀上,多苗郎用眼神劝示他安定下来。抬眼,多苗郎对回声说道:“你去吧,百人之案有了,如今还差需同你一起到场的申雪百人,这个就交给我们吧。”
回声平静的目光落到多苗郎脸上出现一丝微动。神海霍氏,在观世都名声不佳,当年出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之后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哪怕是回溯回声跪下来去求人,都招不徕这愿意为他们请命的一百人。而今多苗郎不仅全心全意地相信她,还主动说要去帮她做这件事,回声低头,落下一滴泪来又急急抹去。眼下紧要之事是救出回暖和难生花,至于多苗郎他们的恩德,回声只能之后再想办法偿还了。虽然,此时自身难保的她已是泥菩萨过江,枉谈什么日后。
多苗郎、薄三窟、平金、墩子和回声五人去了哭佛巷,那里是回声一家人住了两年的地方。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愿意相信霍家的清白,愿意为霍家提供帮助,那就只有日夜与霍家人相处的街坊四邻了。他们挨家挨户地去敲门,一个个地去解释,有多苗郎四人做担保,愿意帮助回声的人逐渐聚集了起来。他们未必相信霍氏的清白,毕竟朝廷的事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想不明白,但是他们愿意帮助回家人救回小妹回暖,无论是多苗郎薄三窟他们自己的家人,青子,瘸了腿的冯大爷,缩在街角讨生乞丐婆婆,还是那些被回暖照顾买糖吃的小孩子。这些从来只生活在哭佛巷的贫苦百姓,甚至没听说过皇廷南门的百闻鼓是什么,但听多苗郎说敲这个可以救出回暖后,他们都愿意去试一试。尽管因怕为自家招致祸端而拒绝的人更多。在这种时候,王寡泼辣的性子便显出作用来,她凭自己和二子两个便替回声拎回不少人来。
迤逦西移的日头忽然消失不见,浓浓的乌云黑林低低地压覆在世人头顶。从哭佛巷涌涌而出的一百个申雪人,或老或病,或残或弱,而此时他们皆坚定地循着阴云飘去的地方,向南而行。
天上一轮金日掩入云头。地上一面金日,赤红大漆封边,鎏金塑色的藏牛老皮封面,鼓面上雕镂一条栩栩如生的祭红色瞠目飞龙,那便是代表人间金日,青天公明的百闻鼓。
百名申雪人跪于宫前。回声将座鼓下面的小凳拖了出来,站到上面,否则以她的身高根本碰不到鼓面。回声曾经还是神海郡主时,曾远远张望过这面鼓,当时便觉得此鼓霸道忠实,王气毕露。但直到此时如此贴近地与它相峙,面对着诚挚厚重仿佛要钻入自己体内的龙灵,拿起两道坚实皮重的鼓槌,回声惊觉自己似乎马上就要被这扑面而来的威压压倒。
“咣——”
第一道鼓槌落下,近至紫禁皇宫,东贤王府,远至以此为中心的四分之一个观世都,一切所有,都安静了。连天上的飞鸟,振振双持,皆默默落于皇宫金瓦之上。
“咣咣——”
两道鼓槌接连落下,这鼓槌重得塌臂,若是换曾经的神海郡主,到这步也就坚持不住了。但回声不同,她在雪川禁域凿过三尺以下的冻冰,拉过千斤重的纤车,磨过耗时半日的火头……回到观世都后,每日凌晨要糊面粉,揉水面,切肉做馅蒸制一百二十个包子,她还帮人磨过豆浆,绕着磨盘来回整整三日半,换得几枚贝币。还有许许多多的……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训练了她足以坚持敲下每一次鼓面的力量和精神。
“咣——咣——咣——”
“大原乾安三十又一年春,观世都人士神海霍声,状告大原萧氏蛮横无道,枉顾律法,陷害忠臣,残害九族。”
雨初落,于天尽头,纷纷缈缈倏忽而来。天空被乌云压得极低,而世间尘烟则被雨水裹挟着依附到每一处具体的实物上去,地面、玉台青瓦、鼓面、人体发肤……
“大原乾安三十又一年春,观世都人士神海霍声,状告大原皇帝萧重嵘,忠奸不辨是非不分,因忌惮身侧重臣掌政畏惧大权旁落,在流言四起而未经查实之时,便当庭捉缚重罪判下,削落身份收缴职权,祸出闱墙罪连九族,其行可恶其心可诛。”
“大原乾安三十又一年春,观世都人士神海霍声,状告大原辅国大将军四皇子萧镇鼎,狐言清君侧,狼语扫卧榻,于四年前与琅平开战之际,设计构陷霍氏与嵩山王秘密勾结,诬害霍氏元珍通敌叛国,诬陷霍氏者溯共敌军谋划武器破云火箭,所言所行皆系捏造不复详实,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一锤又一锤,一锤接一锤,鼓点缓慢却郑重,落雨渐渐起势,雨珠卷雾几乎将整座皇城氤氲,而回声在寒天冷雨中挺直脊梁,喊冤叫屈,字字泣血,重来往复一遍更一遍。
四面八方的百姓渐渐围聚而来,他们有的打伞,有的未打伞,许多人提着草篮,朝回声扔鸡蛋菜叶和地上捡的小石子。黏稠腥气的蛋液浸染了回声穿的衣裳,小石子砸到回声的额角,血水混着雨水顺着脸庞滑落,落入回声嘴里,咸而苦涩。多苗郎和墩子他们起身阻止外围这些百姓的行为,然而双拳难抵百手,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只有越来越多的鸡蛋、菜叶和小石子丢上回声的身体。
“大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