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限的黑暗中苏醒过来,霍声挣扎着想睁开眼,却被一双压上巾帕的手制止了。那抹了药膏的巾帕敷在她眼睛上,让霍声无法睁开眼睛。说话的是一名上了点年纪的家妇,很浓重的南方口音。她让霍声先不要睁眼睛,她的眼睛受了伤,需要休息。眼睛受伤,应该是林中雾障所致。不过霍声现在担心的是王婶儿,她问救她的家妇有没有看见她的同伴。那家妇说没有,是她的堂妹在河边钓鱼时才碰巧救到人。既然如此,全身酸软睁不开眼的霍声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躺在床上默默替王婶儿祈福。王婶儿功夫这么高,定然不会出事的。
半日之后,霍声的身体已经可以活动,只是眼睛上仍然覆着一层布。齐大姐在隔壁庖屋中烧火做饭,霍声坐不住站起来摸索着试图在房间里行动。在陌生的环境里她没有安全感,需要先确认自己的身体可以行动到何种程度。不防被脚下的矮凳绊了一下,摔下时扶住一旁的木桌幸而不至于倒地。旁边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同时间低握住了她的手臂,怕她摔倒。
霍声知道这是齐大姐的堂妹阿峣。阿峣不会说话,一直没发出声音来,所以霍声不知道她在这儿。摸索着凳子坐了下来,霍声估计着方向将身子转向阿峣,跟她表达了感谢之情。这话说完好一会儿了,霍声压根儿没期望对方能给啥回应的时候,对面的阿峣忽然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霍声笑笑,忽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幸好齐大姐和她的孩子们端着晚饭进来了。这饭与绿耳茅乌酿饭的味道相似。
齐大姐的丈夫是个渔民,住在这一片儿的大多都是船夫渔民,到江上捕鱼有时一去便是小半个月,家中通常都只有妇孺老人留守。齐大姐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儿已经嫁到隔壁村寨,最小的才八个月大。在等待眼睛恢复的这两天里,霍声做不了太多事,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哄他睡觉,算是其中一件,可聊以慰藉。这孩子也可爱,只要霍声抱着他就肯安静睡觉,既不哭也不闹。
齐大姐两腿跨坐在门口,一边择菜一边与霍声说话,偶尔让一旁的阿峣替她递点剪子类的东西。齐大姐听出霍声的北方口音,问霍声怎么会流落到这个地方来,毕竟琅平距离大原可远。轻轻拍着婴孩的背,霍声告诉齐大姐,她来这里找一个人。齐大姐问她找什么人,她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若是有外人进来,她定然认得。霍声不晓得该如何向齐大姐形容萧镇鼎,其实也并不需要形容。萧镇鼎是那种看一眼就能记住的人,如果齐大姐这样问了,那表示她没见过萧镇鼎。霍声问齐大姐关于这附近老虎的事。老虎啊,齐大姐想了想,她知道山上有一群老虎,但这些老虎平日里不下山,村里人都是下水捕鱼的,也少有上山找老虎麻烦的,她不太清楚老虎的事。闻言,霍声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也许线索到此已经断了。本来,她也不该抱什么希望。全是虚妄。
唯有绝望的心才经得起一沉再沉。原本什么都不敢说的霍声,忽然便什么都敢说了。她告诉齐大姐,她要找的人应该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只是未曾亲眼见到对方的尸体,她心中始终放不下。看着霍声的神情,齐大姐倏而叹了口气,说霍声既然肯为那人做到这种地步,那就算确认对方已经死了也不会放下他的,多半是要追随他而去了。或许没找到那人的尸体,是对方的在天之灵在保佑她活下去。闻言,霍声笑了一下,别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倒真有点像萧镇鼎能干得出来的。
到了该换药的时间。齐大姐让阿峣给霍声换药。片刻后,霍声就听到素舆滚动的声音。阿峣的腿脚不便,不能走路。裹紧的棉布条一层一层地从头上拿开,因为眼皮依然红肿霍声仍然无法睁开眼睛,忽然的光线甚至刺得她的眼睛流泪,不过比起前两日是好太多了。阿峣把涂抹了药膏的干净布条重新裹上霍声的眼睛。她的指腹粗糙而干热,偶尔碰到霍声脸上的皮肤,会产生一种陌生又熟悉的酥麻感。
夜里,霍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好像听到素舆滑动的声音,她起身跟着走了出去。熟悉了草屋的构造,摸索着走起来容易许多。阿峣的素舆马上就停下了,摇着素舆转过去,她静静地望着霍声。霍声能感觉到对方在看自己,她朝她笑笑。两人都不说话,坐在院子里看了半宿的月亮。
待第二天霍声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安好地躺在床上。她能睁开眼睛了。草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齐大姐带着孩子去赶早市了。霍声想去河边,看看能不能找到王婶儿的线索。如果不能,她刚好跳下去。可惜她不认路,走反了方向走到渔村的早市去了。早市里什么都卖,就是不卖鱼。走到卖拨浪鼓的小摊儿前,霍声准备给齐大姐的孩子买一个。渔村很小,谁家有点什么事,全村人都能知道。卖拨浪鼓的小贩知道霍声是被齐大姐家的阿峣救下的人。霍声点头笑笑,她问小贩阿峣是不是经常在河边钓鱼,她想去河边走走,请小贩告诉她怎么走。小贩热情地替霍声指了路。河道离此处不远,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到。他夸阿峣是龙王爷赐给渔村的福星,因为阿峣教会了村里人在哪里能捕捞到值钱的大金鲶。霍声闻言问道,阿峣腿脚不便,又是女儿家,也能下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