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中众人闻言,皆聚拢来,绕在沙盘四周。
江云谏横看竖看,不过就是一大一小两个方阵,待要开口询问,却见肖平权等人蹙起眉若有所思,又觉这方阵似乎真有玄妙之处,是自己太过愚钝不能参透。只好强按下心头疑惑,同众人一般作思考状。
及至一刻后抬眸对上王德元同样迷惘的眼神,才放下心,只觉这村医虽有几分本事,却未免太爱故弄玄虚了。
月明才同阿宝分食了一碟精致小点,填饱肚子,身上也暖和起来。
感受到江云谏充满怨念的目光,她依旧不紧不慢喝口茶,漱了漱口才道:“草民于栖霞山求学时,袁大夫除却传授医术,闲暇时也常以五色谷豆演习军阵——”
阿宝闻言一愣,师父何时教她们演习军阵了?
“昨日偶然瞥见此沙盘,一时手痒,所以布了此阵,肖将军以为如何?”
月明带着淡笑,言语从容,目光平和,丝毫不像撒谎。
阿宝全明白了,定是师父偏心大徒弟,悄悄给月明开小灶了!她恨恨将最后一块原要留给月明的酥饼放进嘴里,整张脸气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阿宝自生着闷气,肖平权却有些为难,大方阵前叠一个小方阵,认真论起来,连军阵都算不上。然而,众人殷切的目光从四周射来,若是当众驳了月明的面子,她一生气撂了挑子,那大将军的伤……不行!
“前番兵败,细作尚未盘查彻底,此阵涉及边防大事,轻易不得泄露,还请太子殿下领众位回避。”肖平权心虚地避开众人的目光,只垂头去看沙盘,“末将自与林大夫细论。”
江云谏同王德元交换个眼色,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大道至简,此阵果然玄妙!
江云谏点点头,再看向月明的眼光则多了几分欣赏。
“既如此,诸位便随本宫先回避吧。”
阿宝缀在众人后头,一步一步慢吞吞往外挪,月明冲她眨眼一笑,扮个鬼脸,阿宝却狠狠将她一瞪,倏然加快了脚步,飞也似的跑走了。
莫非还没消气?月明思索着摇头。
“林大夫此阵虽好,依我的愚见,要抵挡北虞突骑,却难。”等人走远了,肖平权才道。
月明强压下嘴角的笑意:“肖将军给草民讲讲,此阵好在哪里?此阵既然好,为何不用?”
“这……”
肖平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月明终于失笑出声,大方阵叠小方阵,肖平权为了不得罪她,还要昧着良心先说一句“此阵虽好”。
等她笑过了,肖平权也明白过来,整肃道:“军国大事,林大夫莫要打趣我等。”
“草民不敢。”月明又要笑,对上肖平权严肃的神情,连忙忍住,指向沙盘,“将军请看——”
“若草民没猜错,今冬北虞易主,新帝登基必要立威。故而择五千精锐组成骑兵,是为北虞突骑。”
月明指向于归河之北,续道:“若单是这五千骑兵,其实并不十分棘手,但北虞将领又以两万步兵结成方阵居中,五千骑兵则分居两翼,结成‘雁行阵’。此阵列队如大雁飞行,两翼呈人字形渐次展开,两翼骑兵若佩弓箭,可使威力大增。”
“不错。”肖平权接过这话,“北虞先令两翼骑兵持弓箭,且使左翼射右,右翼射左,使我方步兵死伤惨重,我军虽有强弩兵,但尚未等骑兵近前,弩兵便已被射杀。”
雁行之阵者,所以接射也。[1] 月明心下了然,我军有强弩,然而弩箭多用于守阵,而不用于行军。系因其威力虽十倍于弓箭,但只能直射,不能曲射,且射程较之弓箭亦远远不及。凡弓箭者,射程多达百五十余步,强者行二百余步,而弩箭最强者也不过五十余步。[2]
何况北虞以骑兵佩弓箭,左右互射,在地利上便占尽了先机。
月明点点头,稍加思索:“如此,我军方阵只得分出队列驱赶其两翼骑兵,待我军分兵,则正中北虞下怀——其步兵方阵从中央突出,将我军方阵冲溃,而后利用骑兵对我方被冲散的步兵进行合围绞杀,是也不是?”
“林大夫料的不错。”
步兵方阵一旦被冲散,一时间难以再次结阵,对方强悍的骑兵,便能肆无忌惮的进行残忍屠杀。
当日北军惨状不忍回顾,肖平权只记得,纵然西风烈吼,亦散不去廷康城内外的血腥气。
“那么我军只该坚守,为何要出城迎敌?”
廷康城城墙坚固,不比北虞等草原部落无险可守,虽然兵力远不如人,但守城易,攻城难,只在城内坚守,北虞突骑再强悍,想必也不至于立时攻入城中,亦不该有此一败,致使军心动荡,士气低迷。
肖平权叹了口气,正要坐下同月明细说,不期然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肖平权。”
二人转身一看,江枫已经强撑着坐起身,不知醒了多久,更不知方才的话被他听了多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