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居山中,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月明携阿宝再下山时,已是建宁二十三年的暮春了。
这一年虽才起了个头,国中却已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先是北境传来捷报,太子江云谏以万余兵马击溃北虞三万突骑,建宁帝大喜,当即下旨召太子回京。
紧接着小宛遣使来周,奉上国书,愿与大周再开互市,重修旧好。这个消息令邓张二党暂时停止了相争,众阁臣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加紧修订嘉元年间的茶马法,建宁帝也在修道之余,遣宦官日日呈报修订进度。
边疆太平,朝纲振彻,衰颓的建宁朝倒真显出几分冬去春来,雾释冰融的中兴气象了。
变故发生在这年的四月。
天气回暖,春意已深,山桃始盛。
涔河上游冰棱消融,而广汀一带雨水盛长,川谷冰泮,众流猥集,桃花水变作桃花汛,冲垮了下游的堤坝。
汀州浦平县全县被淹,邻近的几个县份也遭到波及。万幸水报及时,人口伤损不大。
浦平县十八万百姓的生计尽数化作汪洋,而浦平县的父母官却在一夕之间挈妇将雏不知所踪。随即便起了流言,说冯知县贪墨筑堤款项,畏罪潜逃。一时间民议沸腾,怨声四起。
建宁帝终于不能安静清修,当即从翰林院点了一名庶吉士为监察御史巡按汀州,查河堤贪墨一案,又自邻近的州县转调了一名知县过去救火。
月明便是与这位知县老爷前后脚到的浦平。
其时县衙外已经搭起了长长的雨棚,灾民们蜷在棚下,望着细密的雨帘,面容大多麻木。潮气把夏布衣料糊在身上,稍有动作便摩擦得发痒,偶有孩童难受哭闹,大人便恐吓他:“再哭?再哭水鬼夜里把你拖走。”
月明撑着伞一路疾行,鞋袜早已湿透,青衫也溅满了泥水。阿宝则比她更狼狈,头发潮乱地贴上面颊,不住滴水。
县衙外的阍人眼光最是老辣,见她二人虽形容狼狈,气度却是不凡,一时拿不准两人身份,便上前试探着问:“两位这是……”
月明挤到檐下,背过身,收了伞,又揩去面上的雨水,才转身揖道:“烦请通禀一声,我等是栖霞山袁仲弟子,汀州大水,恐引发大疫,是以特来助大人们防治。”
原来不过是两个生得略好的江湖郎中,阍人在心里嗤笑一声,朝雨棚子努努嘴,“等着吧。”
月明早瞥见院中停了顶贵不可言的八抬大轿,料想县令大人此刻正同京里那位钦使应酬,未必腾得出空闲理她。便只淡淡一笑,引阿宝到雨棚下寻了处空地候着。
监察御史虽与知县同为七品,但其代天子巡狩,纠劾百官,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是以州县官员为了仕途顺利,对巡按御史自然极尽拉拢讨好。
月明心中暗叹。原本听说这位大人出身翰林,是清水衙门出来的第一等清流人物,不想也这般讲排场。
忽听有人粗粝地唤了声:“大夫。”
月明转过脸,却是一个中年男子,面上一道疤痕自眉尾蜿蜒至腮边,嘴唇方阔,若非刀疤太过狰狞,应当是十分忠厚的面相。
见月明和阿宝看他,男子下意识抚上面部的疤痕,颇有些尴尬地垂下头,道:“大夫是袁神医的徒弟?”
听到袁神医三个字,月明与阿宝对视一眼,无奈笑道:“正是。”
男子听了这一句,却倏地跪到泥地里:“求大夫救命!”
月明忙上前搀扶,“你先起来说。”
那男子却死活不肯起身,棚下的灾民瞧着这边的热闹,纷纷侧目。
月明只好随他蹲下,细问才知,男子姓赵,家中小儿害了病,请了道长驱邪,郎中开药,却不单没有见好,反而愈发重了。
他说完,便有热心的人建议:“你快家去,把他带来给小大夫瞧瞧。”
另一人也附和:“袁神医的徒弟,肯定有法子。”
“这话莫说得太早,总要先看过才晓得好不好治的。”
“是的呀,总要看过才晓得,你这汉子还愣着做什么呀?”
有人开始催那男子。
男子却垂着头,张了张嘴,又闭上。
“可是有什么难处?”月明问。
“是呀,有难处要说出来的嘛!”周围的灾民们已经自发围了上来。
疤脸男子终于开口道:“小儿浑身发热,夜里说了半宿胡话,要再吹了这一路的风,怕是不好。”
“那就让小大夫同你走一趟呀。”有人当即提议道。
男子又把目光低下去,似乎十分难为情。
月明蹙起眉头思索片刻,问:“病人面色如何?”
“哎呀,小大夫你就同他走一趟嘛。”那人只道月明懒怠行路,帮着相劝。
男子想了想,小心道:“两边脸都烧红了。”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犹豫着补充:“我瞧